林凡奔赴北境已近一月。朔方城外的临时医棚连绵数里，药味与死亡的气息混杂在干燥寒冷的空气中。疫情比想象的更为酷烈，林凡与众多医官、兵士不眠不休，竭力救治，但每日仍不断有人死去，恐慌和绝望在幸存者中蔓延。
这日黄昏，一群因亲人接连病逝而陷入疯狂的边民，手持棍棒、甚至抢夺来的兵刃，红着眼冲向了被视为“不祥之源”的医棚。他们认为是这些外来医者带来了瘟疫，或是救治不力，才导致他们的家人死亡。
“杀了他们！烧了这鬼地方！”疯狂的叫嚣声如同野火般燎原。
守卫医棚的兵士人数有限，一时被冲散。暴民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医棚区，见人就打，见物就砸。药棚被掀翻，珍贵的药材散落一地，被践踏成泥。
林凡正在重症区为一个高烧不退的孩童施针，闻听外面骚动，刚站起身，就见几个暴民已冲到了他所在的医棚外，目光凶狠地盯上了他身后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病童。
“就是他！就是这个官儿没救活我爹！”一个汉子指着林凡，嘶吼道，举起手中的柴刀就劈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凡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于理智，他猛地将身后的病童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脊背硬生生迎向了那劈来的利刃！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剧痛瞬间席卷了林凡的全身，温热的血液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青衫。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踉跄几步，却依旧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没有松手。
周围的医官和反应过来士兵们惊呼着冲上前，奋力制服了那几个暴民。混乱中，林凡支撑不住，缓缓倒了下去，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看到远处有一抹熟悉的、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向他奔来……
那道身影，正是云琼。
林凡离去后，京中的云琼日夜悬心。北境的战报和疫情通报每日如雪片般飞入凤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的危险。当听到有暴民冲击医棚的消息时，她再也坐不住了。什么君臣之别，什么万死难赎，在得知他可能遇险的瞬间，都变得微不足道。她以督察北境防疫、安抚军民为由，力排众议，带着一队精锐护卫和补充的药材，日夜兼程，赶到了朔方。
她刚到不久，就目睹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为陌生孩童挡下了致命一击。
那一刻，云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疯了一般冲过去，推开慌乱的人群，扑到倒在地上的林凡身边，看着他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和汩汩涌出的鲜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林凡！林凡！”
军医迅速赶来，进行紧急救治。伤口很深，失血过多，加上连日劳累，林凡一直昏迷不醒，反复高烧，情况一度十分危急。
云琼将一切事务暂时交给了副手，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林凡的病榻前。她亲自为他擦拭身体，更换伤药，喂水喂药。那双本该执掌凤印、批阅奏章的手，此刻却做着最琐碎、最辛苦的照料工作。她衣不解带，眼窝深陷，原本清丽的容颜写满了疲惫与担忧，但眼神却始终坚定。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紧蹙的眉头，想起他挡刀时的决绝，想起他平日里的疏离，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敬佩，有怨怼，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害怕他真的就此离去。
或许是云琼精心的照料起了作用，或许是林凡顽强的求生意志，在昏迷了整整三日后，他的高烧终于退了，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和衣而眠的云琼。她显然累极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腕间，似乎时刻在感受着他的脉搏。烛光映照着她憔悴的侧脸，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
林凡怔住了。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她怎么会在这里？这满身的疲惫……是为了他吗？
他试图动一下，背上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也惊醒了浅眠的云琼。
云琼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清醒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哽咽：“你……你醒了？！”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泪眼，看着她明显消瘦憔悴的面容，再感受到自己身上被妥善包扎的伤口和干净舒适的衣物，林凡那颗冰封了许久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坚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云琼。褪去了长公主的雍容华贵，洗尽了宫廷的疏离淡漠，只剩下一个女子最本真的担忧与喜悦。这份跨越千里、不顾生死、衣不解带的守护，是如此的真实而沉重。
“……殿下……”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您……何苦来此涉险……”
云琼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滚烫。所有的委屈、担忧、后怕，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无声的泪水。
林凡看着她哭泣的模样，心中那丝动容逐渐扩大，化作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想起她婚后的隐忍，想起自己刻意的冷淡，想起她此刻不加掩饰的关切……自己似乎，一直都亏欠她良多。
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虽然力道微弱，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举动。
“臣……无事。”他低声道，“劳殿下……挂心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云琼的泪水流得更凶，但这一次，泪水里带上了些许释然与暖意。
接下来的养伤日子，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林凡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虽然依旧守礼，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温度，会主动与云琼说几句话，讨论疫情，甚至默许了她细致的照料。
在一个林凡伤势稳定、精神稍好的夜晚，窗外北境的寒风呼啸，帐内却因炭火而温暖。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许是连日来朝夕相处滋生出的依赖与情愫，又或许是两颗孤独的心在异乡绝境中本能地寻求慰藉……一切的发生，如水到渠成。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帐内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彼此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抚上她消瘦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她闭上眼，感受着他带着药味却令人安心的气息。
疼痛与温柔交织，抗拒与靠近并存。这一夜，他们终于有了夫妻之实。无关爱情，或许更多是生死边缘的相互慰藉，是责任与怜悯交织下的靠近，也是这段被强扭的婚姻，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结出的第一颗苦涩而真实的果实。
当翌日晨光透过帐帘缝隙照射进来时，云琼看着身边熟睡的林凡，他背上狰狞的伤口提醒着昨日的凶险，而他此刻平稳的呼吸又带来了某种虚幻的安宁。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心中一片茫然，却又隐隐生出一丝异样的期盼。
北境的这场生死劫难，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打破了他们之间那层坚冰。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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