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地点就在雁门关。
整个天地都被白色给填满了，那雪就跟刀片似的，划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看啥都模模糊糊的。
远处的城墙在这狂风暴雪里头，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又看不见，就像一头趴在那儿的大怪兽，一声不吭地往外吐着寒气。
有个通体黑得发亮，还裹着铁甲的雪橇，在这冰原上破开风雪，静悄悄地往前滑。
它那四个仿生的关节，灵活得很，一会儿弯曲一会儿伸直，履带上的嵌齿紧紧咬着冻土，稳当得就像块大石头。
在驾驶舱里呢，墨七弦眼睛很平静，手指在铜盘的刻度上轻轻点着，热感成像图就在眼前慢慢展开了。
哟，墙体里面的应力裂痕，就跟蜘蛛网似的，到处都是。
“到地方了。”白九娘掀开门帘，说话声音特别小，“守将死了，副将也自杀了，这第三任今天早上才接过印呢，连盔甲都还没穿利索。”
墨七弦没吭声，直接推开门就出去了。
寒风呼呼地吹过来，把她素色斗篷的衣角都给卷起来了。
她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城门走去，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那种很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可是，当她看到那三具尸体的时候，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戍楼下面，三具尸体就那么横七竖八地躺着。脖子那块儿又焦又黑，还烂了，肌肉都碳化了，皮肉就像干枯的树叶一样翻卷着，这明显是被高温一下子贯穿才会这样的。奇怪的是，没有血，为啥呢？血早就变成气儿了。这肯定不是刀剑弄的，也不是用火攻的。
“看起来像是被雷劈的。”萧寒川不知道啥时候冒出来的，身上的铁甲还没脱呢，眉毛上都结着霜，眼神却犀利得很，就像刀一样，“可是天上没云啊，更不可能打雷。”墨七弦弯下腰，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细长的铜针，小心翼翼地往伤口边缘探去。
那针尖微微抖动着，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震动的频率，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说：“这不是雷弄的，是定向能量束呢。它高频震荡，聚焦之后穿透物体，一下子就能释放出热能。”
她直起身子，眼睛扫了一圈周围围着的那些人，说道：“你们是不是都以为这是鬼神在捣乱啊？我呢，就相信抛物线，相信动量守恒，还相信能量转化定律。”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吭声。
墨七弦转身让人把跟着的那个木箱抬出来，从里面拿出一个便携式的热感铜盘，贴到城墙的裂缝那儿。
这个铜盘里灌了特制的汞银合金，一碰到温差就会变色显影。
没一会儿，铜盘上就出现了像蜘蛛网一样的红色纹路，颜色由浅变深，一层一层地往外扩散。
“墙体里面的应力分布不正常啊。”她指着那些最密集的裂痕说，“有人用固定的频率一直在敲城墙的一个地方，这就引起了共振，慢慢地就把基石给震松了。再结实的墙，也经不住这样没日没夜像心跳一样的敲击啊。”
萧寒川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缩了缩瞳孔说：“你是说……敌人都不用攻城，城墙自己就会塌掉？”
“已经开始塌了。”墨七弦冷冷地回答，“要是今天晚上不处理，东段的城墙在黎明之前就得塌掉三分之一。”
白九娘悄悄地走过来，递给墨七弦一封密报，说：“敌军的‘铜面铁人’已经连续往前推进七天了，都不睡觉也不休息，在雪地上走都没有脚印。咱们前面放哨的斥候全都被干掉了，尸体上都有类似灼伤的痕迹。守城的士兵说……那些‘铜面铁人’到了夜里还会笑呢。”
墨七弦既没有笑，也没有反驳。她一声不吭地打开了另一口箱子，从里面拿出母亲留下来的残卷拓片。那拓片是在泛黄的羊皮纸上的，画着一幅古老机关的结构图，名字叫《战骸图》。
第二天早上，在校场那儿。
缴获的敌军傀儡的残骸被高高地挂在旗杆下面，关节都断了，胸腔也敞开着。
墨七弦拿着个小锤子，一个一个地拆解，那动作就跟做手术似的，精准得很。
等她把右肩的轴心撬开的时候，一块暗红色的晶体就露出来了，用手一摸，还有点微微发烫呢。
“有点意思啊。”她拿出磁石，绕着晶体走了一圈测试，嘿，那些铁屑竟然微微地浮动起来，朝着晶体靠过去了。
是电磁效应吗？
不对，比电磁效应要复杂得多呢。
这个晶体不光能产生微弱的磁场，还有记忆性导电的特性。
她突然就停下手来，把晶体和手里的拓片对比起来。
关节的结构啊，力传导的路径啊，动力源的位置啊……有九成都是重合的。
她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小声地自己跟自己说：“这可不是仿造的……是同源的啊。”
这压根儿就不是北狄的技术。
这是“神工”留下来的东西，是那个被人遗忘的文明留下来的一点痕迹。
“传令！”她一下子抬起头来，“马上改建城头的弩台！基座加上减震榫，把共振传递给阻断了；所有的弓弦都换成牛筋和钢丝绞在一起的绳子，把张力的阈值给提高了；再另外设置一个六槽的箭盘，分别预装破甲锥、火油弹、链枷矢——我要让每一支箭都能打得准、射得远，杀伤力还大！”
萧寒川冷笑着说：“你以为这是在作坊里做玩具呢？七天？连木料都运不过来！”
“我不需要木料。”墨七弦瞅着城墙角落里堆着的那些废铁，说道：“我就需要铁匠、风箱，还有他们不要的那些破烂玩意儿。”
过了七天，到了子时。
风呼呼地吹着，雪又下起来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乱糟糟的。
这时候，上千个铁人从雪幕里冒了出来。这些铁人啊，浑身黑漆漆的，关节一动就嘎吱嘎吱响，眼睛里闪着幽光，就跟鬼火似的。
它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往前走，踩在雪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可那动静就好像是大地在打哆嗦。
城头上守着的兵们都吓得直发抖，有个人牙齿都在打颤，哆哆嗦嗦地说：“它……它们来了……还在笑呢……”
那笑声又低又哑，还特别扭曲，从铁人的嘴里传出来，听着就像是金属在互相摩擦，又像是人的声音在倒着放。
墨七弦站在弩台的中间，她的披风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眼神冷得像冰一样。
“准备。”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双弹簧储能的那个装置慢慢地被拉到了最满，齿轮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力矩也叠加起来了。
墨七弦还亲自校准了第一轮要用的箭——破甲锥。
“放！”
轰的一声！
那叠簧连发的床子弩就像发了疯似的射出了第一波箭雨，箭多得就像织布的线、像幕布一样，一下子就把风雪都给划破了。
过了十二息的时间，第二轮箭雨紧接着就来了，这速度可比传统的弩机快了三倍呢。
那有六个槽的箭盘被手动转了起来，火油弹一下子就炸开了，链枷矢横扫过去，把冲在前面的铁人打得粉碎。
雪地上，铁人的残肢断臂堆得像小山一样高，那些关节里暗红色的晶体在火光的映照下幽幽地发着光。
一直打到天亮，剩下的敌人开始往后退了。
雪地上到处都是那一千个铁人的残骸，断裂的关节还冒着一缕缕的白烟，暗红色的晶体在晨光里幽幽地闪烁着，就好像还没熄灭的小火苗。墨七弦慢悠悠地在尸山铁海里头走，她的披风上沾着冰渣子还有焦黑的印子，可那手指头稳得就像最精密的仪器似的。
她弯下腰，拿绝缘木钳子夹出来一个完好无损的晶体，那动作轻得呀，就跟从人身体里取出一颗还在跳的心脏一样。
就在陶罐封口的一瞬间，她脑子里突然像起了浪头似的——
一道数据流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就好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代码的影子：
“序列9，清除污染源……执行层级：天工令·逆子归葬。”
她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住了，眼睛的瞳孔也微微收缩起来。
这可不是程序崩溃了才出现的乱码，也不是什么幻觉。
这是神经脉冲信号留下来的结构，被高度压缩、加密过了，还带着很明确的指令逻辑和权限等级呢。
她的大脑就像以前调试AI核心的时候一样，自动就把这一串信息给分解开了。
可最让她后背发凉的是，“天工令”这三个字，居然和她母亲留下来的书卷里某一页边角上的批注笔迹一模一样。
这些傀儡啊，从来就没有失控过。
它们一直都在接收命令呢。
是从某个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的系统发出来的命令。
这风雪突然就停了，天地之间安静得就像坟地似的。
在远处有一座盖着雪的丘陵上，有一道青铜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儿。
骨魇披着用碎骨头串起来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根刻满了歪歪扭扭符文的骨杖，他的眼窝深处燃烧着两簇幽蓝色的火焰。
他慢慢地抬起手，把骨杖的尖端直直地指向城楼那个方向，声音随着寒风飘过来，又沙哑又难听，就像生锈的铁在互相摩擦一样：
“真嗣，你可算是来了。”墨七弦啥也没说，就把那个陶罐死死抱在怀里。
那声“真嗣”，就跟一把钥匙似的，一下子把她记忆深处一扇关得死死的门给弄开了。她突然就清楚地想起家族族谱最后一页那个被血渍盖住的称呼了。
当天晚上，萧寒川亲自带着她，走过了三层暗哨，进到了雁门关最里头的地下兵械库。
这儿以前可是神机营的秘密工坊呢，现在就只剩下烂柱子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破铜烂铁了。
他翻开一块锈得不成样子的铁板，就露出半截埋在碎石子里头的机械臂。这机械臂整个都是银灰色的，关节那儿刻着很细密的回路纹，手腕那儿接口的形状，跟她昨天拿出来的晶体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也不知道老铁头啥时候出现在阴影里的，他弯着腰，哆哆嗦嗦的手在断臂的铭文上摸了摸，说：“庚戌年，墨氏监造……那年也是这样，大雪下了整整七天，那铁人自己就动起来了，把所有人都给杀光了……就留下一句话——‘钥匙没回来，这轮回就停不了。’”然后他那浑浊的眼睛就看向墨七弦，问：“你是……墨家的人？”
墨七弦没吭声。
她蹲下身子，手指头在断口的截面上划拉了一下，那金属晶相结构就出现在她脑袋里了。
三十年前的技术水平，根本就不可能自己发展出这么高级的能量传导设计。
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他们当年就在用“神工”留下来的东西，而这些傀儡呢，是被某种权限更高的东西唤醒的清算程序。她拿起随身带着的竹简，笔在竹简上刷刷地写着，那字的墨迹看起来冷飕飕的，就跟刀锋似的。
她这么写道：“我得出个结论啊，那些敌方的傀儡有了点初级的意识反应呢。它们的驱动核心啊，看着像是生物电融合晶体。咱们现在碰上的，可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这就像是一场拖了百年的技术上的算总账。咱们的目标不是把城给攻破，而是要去‘找钥匙’。”
写完之后，她抬起头往窗外瞅去。
北边的风雪又呼呼地刮起来了，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似的。
在老远老远的千里之外，南工院的最里头，有一台已经落了好些年灰的飞轮，这时候静悄悄地开始转起来了，还发出那种特别小、几乎听不到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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