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风雪总算停了。
到处都是白晃晃的,雁门关外的那片原野啊,就像是被什么特别大的野兽咬过一样,破破烂烂的。
墨七弦踩着齐膝深的积雪,从城楼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根削得很直的竹竿,每走十步就使劲把竹竿插到雪地里,量量雪有多深,就像做个标记似的。
她后面跟着十几个工匠和边关的士兵,这些人都是从兵械库挑出来的。一个个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了,可是谁也不敢吱声。
萧寒川穿着重重的铠甲,站在坡顶上呢。眼睛就盯着那个瘦瘦小小的、但是特别沉稳的背影。
三天前,墨七弦说的那句“我要让大地自己把它们吞了”,到现在还一直在他脑袋里转呢。
萧寒川不懂机关术,可是他懂打仗啊。这个墨七弦呢,正在用一种就像神才能做到的法子,重新给战争下定义呢。
墨七弦蹲了下来,从陶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瓢融化了的雪水,慢慢地倒在雪地上。
那水就弯弯曲曲地流着,顺着地面一点点高低不平的地方,就像画出了天然的等高线一样。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在空中划了几道弯弯的线。
“这儿,挖条渠。”
她指着一个看起来平平的、其实有点倾斜的斜坡说:“这下面是以前的河道,地下水系可活跃了,温度比冰点高呢。把热流引上来,在上面盖一层薄冰假装是能承重的地面。要是敌人用铁家伙当先锋,肯定会陷进去的。”
工匠的头头擦了擦冻得硬邦邦的手,说:“可是……咋引呢?”
“打井呗。”墨七弦很平静地说,“井不用太深,三丈就够了。用那些废铜管接起来把水引出来,再用炭火提前把通道烧热了,省得冻住。”“今儿个夜里必须得干完。”
没一个人提出疑问。
打从她在断臂的残骸上解读出三十年前的铭文,还精准地预测出敌军下一回的进攻路线之后,整个兵械营都把她当成“天工转世”了。
到了晚上,上千斤重的铁桩一根接一根地被运到了前线。
每一根都是空心铸造的,里面设置了容易折断的卡扣,表面用蜡封着口,乍一看和普通的拒马没什么两样。
萧寒川瞅着那些黑不溜秋的铁柱,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道:“这是打算建个冰牢吗?”
墨七弦正在用锉刀打磨最后一根桩体的触发齿槽呢,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眼睛里的光像刀刃似的,说道:“这些东西不怕箭,也不怕火油,那装甲连床弩直接射击都能扛得住——可它们怕失去平衡。重心只要一偏移,自身的重量就会把关节结构给压垮。我想要的可不是困住它们……而是让地裂把它们给吞了。”
萧寒川的瞳孔微微一缩。
就在铁桩都布置好的当天晚上,小哑巴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冲进工坊。
他朝着正在调试机关枢纽的墨七弦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腿,浑身抖个不停。
墨七弦皱起眉头想把他推开,却瞧见男孩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墙上挂着的沙盘——那上面用木雕标记着敌方“血髓铁人”的行进顺序。
小哑巴抓起炭笔,在纸上用力地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它们哭!眼睛流血!不是机器!!
墨七弦呼吸猛地一停。
她迅速转身,拿出昨天从缴获的残躯里提取出来的驱动晶体,接到自己做的脉冲示波仪上。屏幕亮起来的时候,能看到绿色的波纹在那儿慢慢跳动呢。
一开始,那波纹乱得没个章法,但是等她调出了一个特定的频段之后啊,就有一段低频信号冒出来了。
这个信号很有规律,还不停地重复着,带着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悲伤的节奏,就好像是在哀号似的。
这是类a脑波波动,这种波动是人类在浅层睡眠或者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神经活动才会有的特征。
她的手指头尖冰冰凉凉的。
“你是想说……”她说话的声音特别小,小得都快被炉火噼里啪啦的声音给盖住了,“它们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吗?”
小哑巴赶紧使劲点头,然后一下子就把左臂的袖子给撕开了。
这时候,一道暗红色的印子就明晃晃地露出来了——好多微型的齿轮围着一个三角符文,跟敌军战俘身上的印子一模一样。
墨七弦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可不是制造时候的标记啊。
这是编号呢。
过了三天,北狄又来侵犯了。
骨魇亲自带着三百个“血髓铁人”来到边境了,那些铁人钢铁做的身子被赤雾包裹着往前走,走到哪儿,哪儿的冰雪就化成水汽往上冒,地面也都裂了缝。
当前锋刚走进预先设定好的区域的时候,墨七弦就站在城楼上把机关给按下去了。
“轰——!”
地下的热流一下子就喷出来了,地面上的冰壳一下子就变软了,然后就碎掉了。
那些好几百斤重的铁人的脚一下子踩空了,一个接一个地就滑下去了。
事先埋好的钢索就缠到了它们的脚脖子上,底部的火穴也被引爆了,火焰一下子就冲到天上去了。
有一百来个铁人就在坑里挣扎、翻滚,金属被扭曲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尖厉的叫声,在旷野里响个不停。
可是呢,就在这能把东西都毁灭掉的火焰当中,传出来一种特别诡异的声音。
“呜……啊……”
这声音像是金属互相摩擦发出来的,又有点像人在呜呜咽咽地哭。一声声的,就那么断断续续的,听着好像是在呼救呢。
那轰响着的火焰总算是灭了,焦黑焦黑的残骸就那么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原上。空气里到处都是金属熔化之后那股子刺鼻的腥气,还有血肉被烧焦的恶臭,可难闻了。
早晨的阳光白晃晃的,照在那些扭得不成样子的躯体上,就好像是经历了一场神降下的惩罚之后的祭坛似的。
墨七弦踩着还没化的薄冰就往坑底走,靴子底下压过那些碎了的齿轮和断开的液压管,发出那种让人听着牙都发酸的脆生生的响声。
她在一个还有完整颅腔的铁人旁边蹲下了,手里拿着一把特制的钛合金解剖钳。这钳子可是她用缴获来的陨铁,一遍又一遍地锻打、淬炼才弄出来的,锋利得很呢,连星辰纪元留下来的合金都能切开。
那颅盖就这么慢慢地被撬开了。
嘿,巧了,寒风一下子就停住了。
就见那枚驱动晶体嵌在头骨的正中间呢,幽幽地泛着红色的微光。可更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的是,它可不是自己孤零零在那儿的。
好几条细得像头发丝一样的神经束从晶体的末端伸出来,深深地扎进了一段灰白色的人类脊髓组织里。
那脊髓组织虽然边缘都已经炭化了,可是中间还有极其微弱的一下一下的搏动,就像快要死的人的心跳一样,在这寂静当中还那么倔强地挣扎着。
她的手指头就这么悬在半空中,没去碰。
“可算是找到了……”她小声地说着,声音轻得差点就被风给吹没了,“这可不是程序模拟的,也不是什么亡魂附体。这是把活人的意识给剥离出来之后,硬给编码到机械框架里的‘残响’啊。”
她把随身带着的记录板拿出来,用特别简单但是又很精准的符号把结论写下来了:
确定是活体融合驱动。取源嘛,我猜可能是战俘,或者是罪奴,再不然就是自愿献祭的人。
这东西不是单纯的机械,也不是亡魂,而是被科技给弄扭曲了的生命残片。
我写到这儿,笔尖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这东西要是再研究下去,那就是共犯了。
她站了起来,把那些没毁掉的晶体一个一个地都收起来,放到铅匣子里,还亲自给匣子加上了双层密码锁。
只有她才知道开锁的频率呢,那是根据圆周率小数点后第1024位弄出来的动态密钥。
萧寒川站在坑的边上,他的披风被风吹得呼呼响,眼睛就像古井一样深沉。
他瞅着那个瘦瘦的身影从满是尸体和血的地方走出来,脸上没有那种打了胜仗的喜悦,只有那种特别深、让人看不透的冷峻严肃。
他慢慢地抬起右手,给她行了一个边军里最高礼节的军礼。
他声音有点沙哑地说:“这一场仗啊,赢得可不怎么光彩。”
墨七弦都没看他一眼,就淡淡地回了句:“战争本来就不能追求干干净净的。不过接下来的事儿,得由我来定个界限。”
到了晚上,风呼呼地吹着,就像要把云彩都卷走似的。
白九娘偷偷地溜进工坊,拿出来一封用火漆封着的密信。
墨七弦把信拆开,眼睛扫了一下信上的内容,瞳孔一下子就变小了。
信上说萧无咎在朝堂上已经驳回了工部想抢功劳的奏折,还很严厉地下令说“技术的源头只能由兵部特召使来控制”;同时还秘密地命令十六州的暗线去找“墨氏旧档”,特别是三代以内流落到民间的机关秘录。
信的最后,有一句口谕就像用刀刻在那儿似的:
“火种不能沾血,要是必须烧起来,那就先让别人的手烧焦。”她瞅着这句话看了老半天,烛光在眼睛里晃悠,就像燃起了一小团暗暗的火。
冷不丁地,她一转身把小哑巴叫了过来,拿了本空白的本子塞到那男孩手里。本子的封面啥字都没有,里面的纸白得就跟刚下的雪似的。
“打今儿个起,你把每个倒下的铁人都记下来啊,像编号、在啥地方倒的、临死前有啥反应特征这些。”她说话的声音冷冷静静的,就跟铁似的,“咱们得弄明白……它们活着的时候都是谁。”
在老远的地方,雪山的顶上。
骨魇跪在地上,两只手高高地举着个铜碗,血顺着碗上的裂缝往地里渗,那血蔓延开就跟星星的图似的。
他抬着头看着天,嘴里小声嘟囔着:
“主上啊,祭品都准备好了,真嗣就要回来了……天工之心,也该重新回到人间了。”
这时候风呼呼地吹,云彩也乱翻,星星的轨迹都歪了。
就在雁门关里头呢,有一盏孤孤单单的灯一晚上都没灭。
墨七弦站在桌子前面,眼睛盯着满墙残缺不全的零件图纸,最后说话了——
“把所有参加打仗的工匠都叫过来,明天辰时,都到主工坊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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