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需要任何伪装，因为一个更大的、足以将所有追猎者目光都吸引过去的靶子，即将在言辙手中诞生。
老旧的茶馆后堂，烛火摇曳，将老掌柜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他将一捧灰黑色的粉末递到言辙面前，那粉末质地诡异，仿佛是燃烧殆尽的姓名残骸。
“断名灰，”老掌柜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抹在脸上，能暂时断绝你与自身‘名’的因果。”
言辙没有丝毫犹豫，用指尖蘸起冰冷黏腻的粉末，均匀地涂抹在脸上。
那感觉，就像是亲手将自己的存在感一点点从世间抹去。
紧接着，老掌柜又递来一杯茶，茶汤浑浊，隐约可见细碎的纸屑在其中沉浮——那是言辙旧日的病历，记录着他作为一个凡人最脆弱的过往。
“喝下它。”
言辙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茶水混着纸屑滑入喉咙，一股强烈的剥离感瞬间冲刷他的神魂。
我是谁？
这个问题在脑海中炸开，却找不到任何答案，仿佛“言辙”这个身份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铜镜，镜中的自己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凡人之眼】不请自来，视野中的世界骤然剧变。
街道上，那些原本萦绕在每个人身上的、代表着他们姓名的各色光晕，此刻竟悉数消失！
整个世界褪去了名为“身份”的外衣，只剩下最赤裸的本质。
“嗷呜……”一声低沉的、充满警惕的嘶吼从他肩头传来。
小灰一身灰毛炸得像个刺球，对着他这个“主人”龇牙咧嘴，眼中满是陌生与恐惧。
它看不见他了，或者说，在它的感知里，原本熟悉的言辙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法被定义的“无名之物”。
“成了。”老掌柜满意地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记住，进了那条‘无名巷’，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应声，更别留下任何笔迹。否则，你的‘无名’状态就会被当场戳破，他们会立刻把你这个空白的‘契约’，填进他们的名册里。”
言辙重重点头，转身踏入那条连路灯光线都仿佛被吞噬的漆黑巷弄。
巷子不长，却走得令人心头发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数被遗忘者的骸骨上。
巷底，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厚重铁门无声地向内开启，门后并非实体，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扭曲空间。
无数哀嚎的、不甘的影子在四周盘旋，它们是被贩卖了神名后残留的残念，共同构筑了这个名为“影契场”的虚实夹层。
场内人影绰绰，每个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以代号低声交谈。
言辙将自己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冷眼旁观。
高台上，一个戴着判官面具的拍卖师敲响了法槌。
“第一件拍品——【城隍巡夜权】！”他高声唱喏，“敕封范围老城东区，附带辖区十万生民香火愿力，可庇护家族三代安宁！底价三百万！”
场下顿时一片骚动，无数贪婪的目光聚焦在那张漂浮于半空的金色契约上。
但在言辙的【凡人之眼】中，那根本不是什么“香火愿力”！
契约之上，翻滚着的是一团浓稠如血的雾气，那是由整整十万个普通人姓名中被强行抽离出的【安宁】词条凝聚而成。
每一次所谓的“庇护”，都是在用这血雾供养契约背后的“伪神”，而被抽走【安宁】的人们，则会变得焦躁、易怒，家庭不睦，永无宁日。
他不动声色，指尖却悄然凝聚微光，在空气中临摹着每一份被展示的契约。
他并非在记忆，而是在记录它们独有的共振频率。
很快，一个惊人的发现让他瞳孔猛缩——从【城隍】到【土地】，再到【河伯】，所有看似独立的神名契约，其核心编码竟都指向同一个源头！
一行冰冷的字符在他眼中浮现：【九幽·主契01】。
拍卖一件件进行，气氛愈发狂热。终于，压轴拍品登场。
“最后一件！也是今夜最特殊的珍品！”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狂热，他高高举起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大字——言辙！
“新晋‘破梦者’神格！天生自带群体信仰雏形，无需漫长经营，最适合想要一步登神的新晋大能！起拍价，一千万！”
整个影契场彻底沸腾！
“破梦者”的名号早已在圈子里传开，那是从梦魇中杀出来的狠角色，其神格的价值不可估量。
“一千五百万！”
“我出两千万！加一尊百年‘养魂鼎’！”
“三千万！”
言辙藏身于阴影之中，脸上涂满的“断名灰”让他表情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冷得像是万年玄冰。
他看着自己的名字被人像货物一样疯狂叫价，一股焚心噬骨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
就在这时，一枚他贴身存放的古玉微微发热，墨九娘清冷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稳住心神！他们卖的只是依托你行为而产生的‘概念投影’，是一种虚假的神格锚点，并非你的真名本身。一旦动怒，你的气息泄露，‘无名’状态立破，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言辙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杀意。
他不仅没有动，反而从袖中摸出一枚自己刻画的“质疑符”，夹在一张空白的竞拍单中，让侍者递了上去。
片刻之后，一个刚刚喊出三千五百万高价的蒙面人突然浑身一震，他看着台上的“言辙”神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脱口而出：“等一下……这‘神’，真能护我周全吗？他自己不还在被九幽会追杀？”
一言惊醒梦中人！
狂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信仰】的词条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是啊，一个自身都难保的“神”，买来何用？
万一继承了神格，是不是连带着把九幽会的追杀也继承了？
“这……此神格潜力巨大……”拍卖师慌忙解释，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生。
最终，这场针对言辙的拍卖，竟以流拍收场。
影契场内一片混乱，就在此时，一颗灰白色的眼球“咕噜噜”滚到了言辙的脚边，停了下来。
那眼球他认得，是申屠的！
瞳孔深处，一行细小的血字缓缓浮现，又迅速消失：【主契在钟楼，名锁活人】。
言辙心中剧震，不动声色地弯腰，仿佛只是在整理鞋子，将那枚眼球抄入手中。
指尖的【焚心之焰】下意识地轻轻一触——
申屠残留的意志与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一幅幅血腥而绝望的画面闪过：阴暗潮湿的地下囚牢，无数面容枯槁的人被铁链锁住，他们的真实姓名被刻在锁链之上。
九幽会的会主，那个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主脑，正以这些活生生的人为“根”，以他们的灵魂和命运为养料，源源不断地催生、复制、批量生成那些可供售卖的“神名”！
每一份被高价卖出的“神格”，背后都是一条被榨干了所有价值、魂飞魄散的生命！
这不是交易！这是在用人命炼字！
“咔嚓！”言辙猛然握紧拳头，指节发出脆响，极致的愤怒让他周身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也就在这一刻，影契场的出口，那扇无字铁门“哐当”一声轰然关闭！
数名身披重甲的守卫堵住门口，为首者声如洪钟，响彻全场：“场内有‘无名者’混入，封锁全场！无名者，不得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言辙所在的角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凌厉的白光破空而至！
墨九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巷口，她手中一柄温润的玉尺绽放出斩断规则的锋芒，狠狠劈在铁门上那道无形的“名锁”之上！
“走！”她一声低喝，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他们已经察觉到你的‘无名’状态，这是九幽会布下的陷阱！下次再来，迎接你的就是真正的猎神之阵！”
言辙不再恋战，身形如电，在那道被玉尺斩开的缺口闭合之前，冲出了无名巷。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尚有余温的灰白眼球和刚刚记下的主契编码。
归途中，夜风呼啸。
言辙在一处无人的桥上停下，将所有记录着契约频率的黄纸取出，以【焚心之焰】点燃。
灰烬随风而起，飘向夜空。
他胸前的古镜微微发烫，一行全新的提示清晰浮现：
【检测到“主契”锚点——来源：老城区废弃钟楼。
警告：其内部存在‘万名锁魂阵’雏形，能量反应极高。】
言辙抬起头，望向远处城市剪影中那座沉默矗立的钟楼，眼中怒火与杀意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轻声开口，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这满天神佛宣告：
“这次，我不买神名……我来拆庙根。”
回到老掌柜的茶馆时，墨九娘已在那里等他。
她换下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神情凝重，看到言辙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意，她沉默了片刻。
“拆庙根……”她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波澜，“你以为的‘庙根’，或许只是它露出地面的须根之一。想要斩断它，你必须知道它真正扎根于何处。”
言辙的目光如刀：“愿闻其详。”
墨九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有资格去触碰那个禁忌的真相。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了一本厚重、古朴，散发着岁月气息的典籍。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郑重，轻轻拂过那典籍陈旧的封面，上面刻着三个古老的篆字——《名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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