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中原大地大雪连绵,朔风裹着琼英,连日未歇。大年三十,襄邑城外的年华村亦裹素披银 —— 檐角垂着冰棱,覆雪如白玉雕琢;田埂间麦陇隐于雪下,只余浅浅起伏的银浪;连村口老槐树的枝桠,都缀满蓬松雪絮,风过时分,簌簌落雪似碎玉敲阶,整个村落浸在一片清寂的白里,倒比寻常时日多了几分素净年味。
梁文君正弯腰叠着刚晒过的被褥,指尖细细把边角捋得平展,嘴里轻轻叹着气:“年底下这么久的雪,这几年真是少见,你看我这手,都冻得有点发僵了。” 说着便抬起右手,手指微微蜷了蜷,又凑到嘴边哈了口白气,来回搓了搓 —— 指节上泛红的印子,在暖光里看得格外清楚。
江寒刚从窗边挪开视线,原本还笑着接话:“老话不是说‘瑞雪兆丰年’嘛,这么厚的雪盖在地里,明年庄稼收成肯定错不了,想来冻冻手也值了。” 可话没说完,目光扫到她手上的红痕,笑容瞬间淡了,脚步立马凑上前,轻轻拉起梁文君的手。他指尖裹着暖意,小心翼翼捏着她的指节,看着那些泛红的冻疮,眉头微微蹙着,声音软了几分:“是不是又痒又疼?你这双手要弹琴的,可不能冻坏了。”
梁文君被他掌心的温度裹着,心里暖融融的,看着他满眼心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没事的,真不用担心,每年冬天都这样。” 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笑意从眼角漫到嘴角,轻轻抽回手,又低头继续整理床铺,语气里带了点无奈:“就是路太难走了,昨天想去村口换点盐,一脚踩进深雪里,差点摔着,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树。”
江寒瞧她额角冒了点细汗,连忙快步走到地炉边,拎起温着的茶壶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递过去:“文君,先歇会儿呗,今儿可是大年三十,别累着。喝口茶暖暖身子,这茶我刚续了炭火,还热乎着呢。”
梁文君腾出一只手接过来,指尖碰到温热的瓷杯,舒服地喟叹一声,抿了两口却没放下,依旧弯腰整理着床铺:“不过说也奇怪,今年雪下这么大,我倒没觉得多冷 ——” 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个浅浅的苦笑,抬手揉了揉腰,“大概是这几个月冻习惯了,抗冻了。”
江寒凑过去帮她把枕头摆好,声音放轻了些:“你不知道吧?民间有句俗语叫‘下雪不冷化雪冷’。下雪的时候其实不冷,等雪开始化了,那才叫真的冷呢。”
梁文君手里的动作一顿,眨着眼睛看向他:“啊?这是为啥呀?我一直以为下雪天最冷呢。”
江寒挠了挠头,尽量用她能听懂的话解释:“就是…… 雪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是水汽变成冰碴儿的过程,这过程会放热,虽然热得不多,但能让气温降得慢点儿;等化雪的时候,雪要变成水,得从周围吸热量,把热气都吸走了,可不就冷了嘛。”
“原来是这么回事!” 梁文君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眼里亮闪闪的,忽然放下茶杯,凑到他跟前,语气软下来:“你知道我为啥这么喜欢你不?”
江寒愣了一下,耳尖有点发烫,挠了挠脸颊:“为啥啊?”
“因为你懂得多呀!” 梁文君笑得眉眼弯弯,伸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从以前你念那首‘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开始,我就觉得你跟旁人不一样。”
江寒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哪是我懂啊,都是‘借’来的……” 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只扯了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岔开话题:“一会儿我去后山捡点树枝,多备点柴火,晚上烤火也暖和。”
梁文君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点点头:“好,那你多穿件衣裳,别冻着了。”
江寒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郭村正踩着积雪朝这边来,棉鞋踩得雪 “咯吱” 响,老远就扬着嗓子喊:“王寒?”
江寒听见有人叫自己,扭头一看是村正,停下脚步应道:“郭村正,这大过年的,您找我有事?”
郭村正立马加快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跑了几步,到跟前时还叉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棉帽檐上的雪都抖落在了衣襟上,才缓过气笑道:“哎呀王兄弟,明天就是新年了!我家那口子包了饺子,想着叫上大伙去家里热闹热闹,特意来喊你一声。”
江寒闻言愣了下,随即扯出个浅笑道:“这多打搅啊?我和文…… 啊不,我和我妹梁文君俩都去,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话里特意加重了 “兄妹” 二字,眼神不自觉往屋里飘了飘。
“不麻烦不麻烦!” 郭村正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堆得更满了,“都是年华村的乡亲,人多才热闹嘛!你俩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江寒心里却犯了嘀咕:这郭村正以前可不是这样 —— 上次梁文君帮他家缝衣裳,他还挑三拣四嫌针脚密;平时见了自己,也只淡淡点头。今天突然这么热情,难不成有什么事?想到这儿,对郭村正那点好感又淡了几分。
正想着,屋里传来脚步声,梁文君掀着门帘走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蒸糕,见了郭村正,疑惑地眨眨眼:“村正,您找我哥有事?”
“哎!妹子也在啊!” 郭村正立马把注意力转向梁文君,语气更热络了,“是这样,我家今天包了饺子,想请你和你哥晚上过去吃,大伙一起乐呵乐呵,也算辞旧迎新了。”
梁文君闻言,先朝江寒递了个眼神 —— 那眼神里藏着和江寒一样的疑惑,显然也记得郭村正以前的做派。但她还是压下心里的反感,笑着点头:“好啊,那我们晚上就过去叨扰您了。”
“哈哈!爽快!” 郭村正一拍大腿,雪沫子都震掉了些,又转向江寒,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亲近:“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晚上在家恭候你俩!” 说完,又踩着积雪匆匆走了。
等郭村正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江寒才转向梁文君,皱着眉道:“你说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前对咱们可没这么好。”
梁文君把手里的蒸糕掰了一半递给江寒,轻声道:“谁知道呢。不过既然是村正邀请,面子还是得给 —— 大不了要是他真有什么歪心思,以后咱们少跟他打交道就是了。”
江寒接过蒸糕咬了一口,点点头:“也是。先不想这些了,我先去弄柴火,下午去看看再说。”
申时四刻的雪还没停,铅灰色的天压得很低,雪花裹着寒风往人衣领里钻。江寒把梁文君的衣服又紧了紧,指尖不经意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尖,两人并肩踩着积雪往郭村正家去 —— 雪地里的脚印一深一浅,很快又被新雪覆上浅浅一层。
刚到院门口,就见郭村正搓着手在廊下等,棉袍上落了层雪也没拍。江寒眼尖,瞥见他身边站着的李婶,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细纹却透着几分刻意,那笑容比雪天里的冰碴子还让人不自在。
“王兄弟、妹子可算来了!快进屋,外面雪大!” 郭村正连忙掀开门帘,一股混着炭火与酒菜的热气扑面而来。江寒侧身让梁文君先跨进去,自己才跟着进屋,目光扫过屋内: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红通通的火舌舔着炭块,映得满室暖融融的;八仙桌上摆着四荤两素,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酒,旁边叠着白胖的饺子,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排场明显比寻常农家阔绰得多 —— 江寒心里清楚,这年头木炭金贵,普通人家冬天只敢烧柴禾,哪舍得这么明火敞着烤炭火。他又扫了圈屋子,除了他们俩,只有李婶和三个和村正走的村民,哪有郭村正说的 “大伙热闹”?显然这宴席是特意为他们备的。
梁文君似乎也瞧出了端倪,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江寒的小臂,递过去一个 “小心些” 的眼神。江寒会意,朝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寒暄没几句,郭村正就端起酒杯,声音洪亮:“今天请大伙来,一是辞旧迎新,二是多谢王兄弟夫妇来咱们年华村落脚!咱们先干一杯,祝明年收成越来越好!”
众人跟着举杯,江寒抿了口酒,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他余光瞥见梁文君悄悄把酒杯往他这边倾了倾,替他挡了半杯酒 —— 知道他不常喝烈酒,怕他待会儿应付不来。
“王兄弟,你来村里这些日子,还顺心不?” 郭村正放下酒杯,目光直往江寒身上落,语气比刚才更热络,“要是有啥难处,尽管跟我说,咱们村里能帮的,绝不含糊!”
“多谢村正关照,一切都好。” 江寒笑着举杯回敬,余光却瞥见李婶在一旁冷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像是在打什么主意。
接下来的宴席,江寒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郭村正频频给他夹菜劝酒,那三个村民也跟着附和,话里话外都在打探他的来历。还好有梁文君在一旁圆场,要么替他接话岔开话题,要么笑着说 “我哥性子内向,不善言辞”,悄悄替他挡了不少酒。
几盘饺子下肚,江寒见郭村正还要倒酒,索性借着酒意揉了揉太阳穴,身子微微晃了晃。梁文君立马会意,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对着郭村正歉意地笑:“村正,实在对不住,兄长酒量浅,怕是喝多了,我们先回去了,免得添麻烦。”
郭村正还想挽留,可看江寒 “醉醺醺” 的样子,也只好点头:“那行,你们慢走,路上小心雪滑。”
两人踩着雪往家走,梁文君扶着江寒的胳膊,脚步放得很慢。雪粒子打在伞面上,发出 “沙沙” 的响。快到家门口时,江寒才悄悄直起身子,低声笑:“还好有你,不然我真要被灌多了。”
梁文君嗔了他一眼,指尖却轻轻替他拂去肩上的雪:“谁让你不擅长应付这些场面?下次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话里带着嗔怪,语气却软得像棉絮。
回到家,江寒点亮烛火,昏黄的光映着满室的清冷。他替她拍了拍棉衣上的雪,才关切地问:“刚才没吃多少吧?要不要我再给你煮碗面?”
“不用,饺子挺饱的。” 梁文君摇摇头,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笑了,“不过说真的,有你在身边,就算应付这些场面,我也不觉得累。” 她顿了顿,故意挑眉:“那以前没我陪你的时候呢?”
江寒停下手里的活,想了一下,回头看她:“以前一个人应付这些,只会站在那儿尴尬,哪有现在这么从容。”
梁文君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郭村正家的酒确实不错,喝得我有点晕。” 烛火映在她脸上,晕开一层淡淡的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江寒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心里软成一片,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那你先躺进被窝里暖着,我去给火塘添点炭,免得夜里冷。” 说着就要转身。
可刚走两步,手腕就被梁文君拉住。下一秒,她从身后轻轻搂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声音软得像羽毛,在他耳边轻轻蹭着:“夫君,别去添炭了,该上床了。” 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酒香。
江寒浑身一僵,随即转过身,看着眼前眼波流转的梁文君,心里的欲望瞬间涌了上来。他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唇,然后打横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烛火摇曳,映得帐幔轻轻晃动。
屋外的雪还在下,越下越大,偶尔有积雪从屋檐滑落,“簌簌” 地砸在地上,却丝毫扰不了屋内的暖意。春宵一刻,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与窗外的落雪声交织在一起。
另一边,郭村正家的宴席早已散场。李婶看着郭村正阴沉的脸,忍不住冷笑:“村正,您这么费心请那两口子,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您这么看重?”
郭村正猛地瞪了她一眼,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警告:“少管闲事!小心祸从口出!” 他又转向另外三个村民,语气严肃得吓人:“我跟你们说,以后不许找他们俩的麻烦!要是他们出了半点事,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其中一个村民忍不住问:“村正,到底咋回事啊?您总得跟我们说说,也好让我们心里有底啊。”
“不该问的别问!” 郭村正狠狠拍了下桌子,酒杯都震得晃了晃,“记着我的话,要是谁敢把今天的事传出去,或者故意找他们麻烦,别怪我不客气!” 几人见他动了真怒,都不敢再追问,只能喏喏点头。郭村正看着窗外的雪,脸色越发阴沉 —— 他哪敢说,前两天范家管家沈逸特意来叮嘱,要好好关照这对 “兄妹”,说他们是上面特意吩咐要护着的人,要是出了差错,他这个村正也别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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