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秋,大青山隧道工程进行到第三个月时,怪事开始了。
工程队长李国栋记得清清楚楚,每次掘进到标桩K17+350位置,不多不少,正好是那个点。第一次塌方是在九月十二号下午三点,刚换班不久。挖掘机的铲斗刚啃下一块岩层,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叹了口气。接着,顶部的岩石哗啦啦往下掉,幸亏撤退及时,只埋了一台设备。
“正常地质问题。”项目部的工程师们下了结论,加固了支护,继续前进。
七天后的同一时间,同一位置,又塌了。这次更邪门,塌方前一刻,在隧道里作业的六个工人同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气,像是打开了千年鱼窖。老工人王德顺后来说,那味儿钻鼻子,带着铁锈和腐烂的甜腻,让人直想吐。
第三次塌方后,工程彻底停了。工期延误一天就是数万元的损失,李国栋嘴角急出了水泡。更糟的是,工人们开始传闲话。有人说夜里听见隧道里有哭泣声,像女人又像小孩;有人说看见岩壁上渗出暗红色的水渍,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
官方记录里只简单写着“遭遇复杂地质结构,多次塌方,停工排查”。但工地旁的刘家村老人却摇头:“那是戳着地眼了。”
李国栋本来不信这些。他是铁道兵出身,相信的是炸药、混凝土和施工规范。可是当第五次塌方发生,连最先进的德国探测仪都显示前方地质稳定时,他动摇了。那天塌方前,他亲自在隧道里,那股腥风真真切切,冷得刺骨,像是从地心里吹出来的。
“请个明白人看看吧。”老工长抽着旱烟,眼神躲闪,“我爷爷那辈说过,大青山底下有地脉,活着的。”
风水先生是王德顺从邻县请来的,姓陈,干瘦的老头,眼睛却亮得反常。他没要罗盘,只在隧道口抓了把土闻了闻,又绕着山走了半天。
“下面是地眼。”陈先生指着K17+350的方向,“不是你们理解的地质断层。地脉如人血脉,这是穴位,通着地下气。你们打穿了它,它在‘流血’,在‘喘气’。”
李国栋想反驳,却想起那股腥风。陈先生继续说:“民国九年,这里山崩压垮半个村子,就是因为有人挖井惊了地气。老县志里有记,你们可以去查。”
项目部的人面面相觑。有人悄悄去县档案馆,真在发黄的县志里翻到记载:“大青山南麓,尝有异响如牛鸣,腥风数里,识者谓地气泄也。”
“怎么办?”李国栋问。
“镇。”陈先生只说了一个字。
按老人的指点,工程队准备了古怪的东西:一面唐代海兽葡萄铜镜(从文物市场高价买来的仿制品)、七道用朱砂和雄黄写的符咒、三十六枚乾隆通宝、还有一只活的白公鸡。最让李国栋难受的是,陈先生要求必须在子夜进行仪式,而且需要三个属龙的人在场——正好有李国栋、技术员小陈和电工老赵。
“这是迷信活动!”小陈才大学毕业,激烈反对,“要是传出去,我们都要受处分!”
“那你说怎么办?”李国栋红着眼睛,“仪器查不出问题,专家给不出方案,工期只剩两个月!一百多号人等着吃饭,甲方天天催!你说!”
小陈沉默了。他想起了上次塌方时,差点被埋的挖掘机司机小刘,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子夜,隧道里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光线在岩壁上投出鬼魅般的影子。潮湿的冷气混着那股熟悉的腥味,让人脊背发凉。陈先生在标记点画了一个复杂的八卦图,指挥着把铜镜埋进中央,符咒贴在八方,铜钱围成一圈。
“属龙的,跪下。”老人的声音在空洞的隧道里回荡。
李国栋第一个跪下,膝盖砸在碎石上生疼。小陈犹豫了几秒,也跟着跪了。老赵嘟囔着,还是照做了。
“磕头,心里默念:无意冒犯,借道而行,镇物在此,各安其所。”
李国栋闭上眼。他想起自己当兵时修的第一条隧道,想起这些年走过的山山水水,想起家里等他还房贷的妻子。他从不信鬼神,可现在,他什么都愿意试。额头触地时,冰冷的地面让他打了个哆嗦。
小陈的内心挣扎最剧烈。他是学地质的,毕业论文写的是《喀斯特地貌隧道施工技术》。可现在,他跪在这里,参与一场巫术般的仪式。但当他想起探测仪毫无反应的屏幕,想起那股科学无法解释的腥风——他磕下了头。
最后是杀鸡。陈先生割开白公鸡的喉咙,将血滴在铜镜埋藏的位置。血渗进泥土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微风——不是之前的腥风,而是清新的、带着土腥气的风,从隧道深处吹来,轻轻拂过每个人的脸。
“可以了。”陈先生擦擦手,“三天后动工。”
那三天是李国栋人生中最长的七十二小时。工地上弥漫着不安的寂静,每个人都偷偷观察着隧道的动静。第二天夜里,守夜人说听见隧道里有声音,像是许多人在低声说话,但听不清内容。李国栋亲自去听,却只有风声。
第四天清晨,挖掘机再次启动。当钻头接近K17+350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铲斗落下,岩石碎裂,没有闷响,没有震动,没有腥风。隧道平稳地向前推进了一米、两米、十米……
工程在延期两周后终于完成。通车那天,李国栋独自走到曾经塌方的位置。现在那里是平整的混凝土衬砌,和其他路段毫无区别。但他知道,地下三尺处,埋着一面铜镜和三十六枚铜钱。
小陈后来考了研究生,研究方向转为“传统地理观在现代工程中的应用”。他的第一篇论文引用了大青山隧道的案例,当然,隐去了镇物的细节,只强调“综合考虑当地民间智慧与地质数据”。
李国栋退休那年,大青山隧道已经安全运行了十年。有次和老工友喝酒,有人问起当年的事。
“你们说,那底下到底有什么?”有人醉醺醺地问。
李国栋抿了口酒,看着窗外的远山。那些山峦起伏,像是大地沉睡的脊背。
“有些东西,”他慢慢说,“不一定非要挖明白。”
他再也没闻过那股腥风,但每年清明,他都会下意识地避开那个方向。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默契——人与土地之间,经过挣扎、碰撞后,达成的一种安静的谅解。
隧道依旧每天车来车往,载着忙碌的人们穿过山腹。没有人知道,在某处混凝土之下,一些古老的器物正静静躺着,守着人与大地之间那道微妙的界限。而在更深的黑暗里,或许真有什么在缓缓流动,像血,像气,像这片土地绵长而隐秘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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