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七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些。
细碎的雪沫子被朔风卷着,扑打在紫禁城朱红的宫墙上,旋即化开,留下深色的湿痕。
西苑精舍内,银丝炭在兽首铜炉里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朱厚照眉宇间的凝重。
他面前摊开的,是杨一清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
捷报的语气依旧沉稳,详述了利用车阵与改良火炮,再次击退乌兰公主所部三千骑的经过,斩首百余,缴获战马数十匹。
然而,在捷报的末尾,杨一清笔锋一转,提到了一个细节:此番来袭的鞑靼骑兵,装备明显较前精良,皮甲之外,竟混杂着不少锁子甲,冲锋时也不再是散乱无章,而是隐隐有了配合,若非新炮犀利,车阵坚固,胜负犹未可知。
“巴图孟克…这是把他宝贝女儿的失败,当成了磨刀石?”
朱厚照指尖敲击着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仿佛能看到,那位雄踞草原的达延汗,正冷眼旁观着女儿一次次碰壁,借此锤炼部众,窥探明军新战法的虚实。
北虏,并非一味莽撞。
他提起朱笔,在兵部为宣府请功的奏疏上批了个“准”字,犒赏必不可少,军心需稳。
但随即,他又在一张空白手谕上写道:“杨卿:北虏狡黠,意在窥探。新战法可显威,不可尽露。着即固守要点,以挫其锋,勿要贪功浪战。所需火药铅弹,已命兵部速发。”
写完,用上随身小印,交由秉笔太监立刻发出。
处理完北线军务,他的目光投向东南。
文贵的奏报与顾云卿通过锦衣卫渠道送来的密信几乎同时抵达。
文贵言及水师巡弋已成常态,佛郎机人近期似有收敛,商路渐稳。
而顾云卿的信则泼了一盆冷水:佛郎机驻满剌加总督阿尔布克尔克,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正在加紧修复并扩建港口炮台,
同时派出更多小型快船,骚扰暹罗、旧港等地与大明的贸易航线,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示敌以弱?还是蓄力待发?”
朱厚照冷笑。
他给文贵的批复依旧强调“持重”,但加了一句:
“彼若得寸进尺,准尔酌情反击,然需把握分寸,勿启边衅。” 对于顾云卿,他则密令石文义,加大支持力度,要求南洋情报网必须尽快摸清佛郎机人增兵的具体规模、战舰数量,以及其与暹罗、缅甸各方势力的真实关系。
目光转向朝堂。
费宏的京报近日又刊发了一篇雄文,乃是某地知府依据《实务选编》上所载的新式水车图说,成功改造渠灌,增田千亩的事迹。
文章数据详实,对比鲜明,将“实学”之利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出所料,都察院又有御史跳出来弹劾,言称“知府乃牧民之官,岂可效工匠之事,不务正业”。
朱厚照看着那弹劾的奏章,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
他直接将奏章掷于地上,对侍立一旁的王岳道:“告诉都察院,往后这等迂腐之论,不必再呈送御前!再告诉费宏,京报办得好!就要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正业’!”
王岳连忙躬身拾起奏章,低声应下。
案头还放着几份奏报。
王良在广州的密奏,言及对隆昌牙行及钱仓大使的调查已取得关键进展,但其背后似有更大阴影,牵扯甚广,请求指示。
周遇吉的西南治理章程细则已完善,只待时机。
格物院则报,新型炮钢工艺趋于稳定,正全力生产,然优质铁料、焦炭消耗巨大,请求协调供应……
万千头绪,如同窗外纷扬的雪花,扑面而来。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这局势,越是纷乱,越需沉住气。
北疆不能乱,南洋不能退,新政更不能停。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瞬间涌入,让他精神一振。远处,宫阙层叠,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更显肃穆。
“告诉杨廷和与刘宇,”他头也不回地对王岳吩咐,“今年京察,重点考核官员推行新政、解决实务之能。那些只会空谈、阻挠实政的,该贬的贬,该黜的黜!”
“是,皇爷。”
朱厚照关紧窗,回到御案前。
帝国的航船正行驶在充满暗礁与风浪的水域,他这个掌舵者,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把握方向。
正德七年的冬天,注定不会平静。关山的积雪之下,是亟待破土的新芽,也是暗藏杀机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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