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土上,那微小的凸起已悄然膨大,形成了一枚紧紧闭合的、指尖大小的花苞,底色青白,尖端却晕染开一抹愈发明显的绯红,如同美人面颊上拭不去的泪痕。
幽璃静立花前,眸光落在那一抹刺目的绯红上,久久未语。
“第五世。”她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沉几分,“生于江南富庶之地,苏家,诗礼传家,累世官宦。这一世,他名苏砚,字守墨。”
李小草屏息听着,心中稍安:“富贵之家,哥哥总能少受些苦了吧?”
“物质自是极尽优渥,”幽璃唇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然锦绣丛中,倾轧更甚。他年少中举,才华横溢,本可前程似锦,却偏生于家族倾轧、党派争斗最为酷烈之时。这一世,他重情,亦…困于情。”
她的目光悠远,仿佛已看见那雕梁画栋、却暗藏风波的深宅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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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苏府。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处处透着百年世家的底蕴与奢华。
苏砚便是这苏家三房的嫡子。自幼聪慧,五岁能诗,十岁通晓经义,十五岁便中了秀才,十八岁乡试高中亚元,风光无限。他生得俊雅温文,眉目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兼之性情温和,待人诚挚,在苏州城内颇有才名。
然而,苏家这艘大船内部早已暗流汹涌。长房与二房为争夺家族主导权及朝中资源,斗得你死我活。苏砚之父苏三爷虽志不在争斗,却因掌管部分家族产业,且儿子出色,早已被卷入漩涡中心。
苏砚对此深感厌倦。他更愿与友人吟风弄月,赏玩书画,或与心爱之人琴瑟和鸣。他心中向往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简单美好。
这一年,苏州城来了一位神秘的歌姬。
名唤“璃大家”。无人知其来历,只知她色艺双绝,尤其一手琵琶,如泣如诉,能引动听客心底最深处的哀愁。她轻易不见客,只见于城中最雅的“听雪楼”,每月只献艺三两场,场场座无虚席。
苏砚在一次文人雅集上,得以聆听璃大家的琵琶。
一曲《月儿高》奏罢,满堂寂静,苏砚却怔在当场,久久无法回神。那琵琶声,那旋律…竟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一段模糊音律惊人地契合!更让他心悸的是,台上那轻纱遮面、身段婀娜的女子,明明从未见过,却给他一种撕心裂肺的熟悉感,仿佛隔了生生世世,终于重逢。
他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她。
璃大家对他,似乎也与众不同。他递上的诗稿,她会收下。他发出的邀约,十次中她会应允一两次。但每次相见,她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清冷自持,言语淡然,只论琴棋书画,不谈风月人情。
越是如此,苏砚越是深陷其中。他觉得璃大家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藏着巨大的悲伤,以及…对他若有似无的关切。他试图探寻,却总被她轻巧避开。
他甚至做过一个荒唐的梦,梦见璃大家泪流满面地抱着他,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长生”。醒来后,心口痛得无法呼吸。
他知道自己爱上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子,这份爱来得汹涌而毫无道理,仿佛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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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朝中党争波及地方。苏家被对手抓住了漕运上的一个把柄,大做文章。苏三爷首当其冲,被构陷入狱。
苏家顷刻间风雨飘摇。为挽救家族,唯一的办法便是寻求强大的联姻。族中长辈选中了苏砚——他的人才相貌,足以打动那位权势煊赫、却有个任性女儿的吏部侍郎。
家族存亡的重压,父母哀求的眼神,让苏砚痛苦不堪。他去找璃大家,想带她远走高飞。
那夜,听雪楼后院,月光凄清。
璃大家听他说完,沉默了许久许久。轻纱微动,苏砚似乎看到她下颌绷紧,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最终,她只是用那惯有的、清冷到近乎残酷的声音说:“苏公子,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你是苏家子,便有苏家子的责任。我…不过一介飘萍,当不起公子如此厚爱。”
“可你我…”苏砚急切道,试图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迅速避开。
“公子错爱了。”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似乎微微颤抖,“你我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此前种种,不过是看在公子才情、怜公子处境,些许怜悯罢了。请回吧。”
“怜悯?”苏砚如遭雷击,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几步。他所有的炽热情感,在那冰冷的两个字面前,碎得彻底。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未曾看见,在他转身后,那女子猛地抬手捂住了嘴,鲜血自指缝间渗出——强行压抑情绪、违逆本心之言,已让她鬼仙之体受了反噬。
更未看见,遥远京都,苏家书房院中,一株他平日最爱的西府海棠,在一夜之间毫无征兆地尽数枯萎凋零,如同泣血预警。那是李小草感知到兄长即将做出的巨大牺牲和未来的悲剧,悲痛焦急之下,神力失控所致。然而,忙于奔走救父、心灰意冷的苏砚,根本无暇留意院中花草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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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最终屈服了。
他娶了侍郎之女。那女子骄纵蛮横,视他如私有物品。婚后生活味同嚼蜡。他凭借姻亲关系,勉强为父亲洗刷了部分冤屈,保住了家族部分根基,自己却因此被牢牢打上对方派系的烙印,在宦海中沉浮,身不由己。
他变得沉默寡言,时常对着窗外枯死的海棠发呆,或是独自一人去听雪楼外徘徊。只是楼内,再也听不到那动人的琵琶声。璃大家在他成婚后,便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中那一点关于“宿命”和“深刻爱恋”的火苗,彻底熄灭了,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数年后的一个秋日,他因公务途经一处偏僻驿站,意外遭遇仇家派出的死士截杀。
护卫纷纷倒毙,刀剑加身之际,他竟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解脱之感。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剑光凌厉,瞬间斩杀数名刺客。但那身影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剧烈排斥着,动作凝滞扭曲,每出一剑,自身便黯淡一分,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是…幻觉吗?
还是…她?
他想睁大眼睛看清,视线却迅速模糊。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盛满了无尽悲恸与绝望的眼睛,与梦中、与听雪楼后院月光下那双极力掩饰的眼睛,缓缓重叠。
原来…不是怜悯…
原来…
真灵脱离躯壳的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有更多的困惑席卷而来。
往生土上,那枚紧闭的花苞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顶端的绯红骤然加深,如同浸透了血泪,最终缓缓地、艰难地,绽放开了最外层的一片花瓣,虽然细小,却意味着真正的开始。
第五世,终结于政治阴谋与情殇。
他享过富贵,负过深情,亦被深情所负,最终成为棋局中的弃子。锦瑟年华,弦断音消,只余官道上那一场短暂如幻影的重逢与别离,成为刻入真灵最深的一道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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