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的铁轮碾过铁轨接缝,发出“哐当——哐当——”的闷响,像极了林雨潇此刻擂鼓般的心跳。
车窗外的华北平原正被深秋染成金黄,成片的玉米秸秆在风中摇曳,可他的目光却始终黏在腕上那块磨得发亮的旧手表上——时针每跳动一格,就离北京更近一步,离那三年未见的家人更近一分。
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腿上的帆布包,包角被特产撑得有些变形。
里面有老周塞的两斤晒干的红枣,说是自家树上结的,甜得能润心;
张大伯给的一小罐芝麻油,油香透过纸缝往外渗,闻着就想起小时候母亲用这油拌的凉菜;
还有知青点的伙伴们凑的物件——苏小梅连夜织的粗毛线围巾,针脚不算齐整,却是京城里难寻的暖和;
赵建硬塞的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扉页上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
叶绍英给的一包炒黄豆,说是路上饿了能垫肚子,“到了家可别跟你妈说,免得她嫌我把你当叫花子喂”。
林雨潇摸着这些带着体温的东西,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可眼角却有点发潮——这黄土坡上的情谊,比京城里的绸缎还金贵。
出发前的忙乱还在眼前晃。
他头天在生产队里把冬小麦的播种进度跟副队长交代得明明白白,连哪块地该多上些农家肥都标在了草图上;
第二天一早就往大队部跑,周书记见他来请假,先拍了拍他的肩膀:“早该回去了,你妈去年还托人问过你身子骨好不好。”
说着就从抽屉里摸出个布包,“拿着,给你爸妈带点心意,咱这儿没什么好东西,就这红枣甜,补身子。”
张大伯听说他要走,愣是从家里的油坛里舀了小半罐香油,“你以前待我不薄,这点油让你回家拌菜吃,香!”
知青点的伙伴们更是热闹,苏小梅把织了一半的围巾连夜赶完,手指被毛线针戳出了小红点;
赵建军翻箱倒柜找出那本小说,“你爱看书,路上解闷”;
叶绍英蹲在灶台前炒黄豆,炒得满屋子香,“这玩意儿扛饿,比饼干顶用”。
林雨潇看着眼前的人,喉咙里像堵了棉花,半天只说出一句“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轻得像羽毛。
列车员的报站声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北京站到了,请旅客们携带好随身物品下车。”
林雨潇猛地站起身,帆布包往肩上一扛,跟着人流往车门走。脚刚踏上站台,冷风就裹着熟悉的京味儿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鼻子却有点发酸。三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他顺着人流往出站口走,眼睛不停地在人群里扫——他记得父亲的样子,高大挺拔,总爱穿一件灰色的中山装;母亲则是中等个子,头发总梳得整整齐齐,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可越往前走,他心里越慌,怕自己认不出他们,也怕他们认不出自己。
“雨潇!雨潇!”
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林雨潇猛地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对男女——男人穿着灰色中山装,肩膀比记忆里矮了些,头发也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深了不少;女人穿着藏蓝色的棉袄,头发里也掺了银丝,手里还拎着一个布包,正踮着脚往这边看。是爸妈!
林雨潇再也忍不住,大步冲了过去,帆布包“咚”地掉在地上,他一把抱住父亲,又转身抱住母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爸,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林清庭拍着儿子的背,声音有些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了,也黑了。”
苏清沅摸着儿子的脸,手指有些颤抖:“路上累不累?饿不饿?妈给你带了馒头,还热着呢。”
说着就想从布包里拿馒头,却被林雨潇按住了手。
“妈,我不饿,”
林雨潇擦了擦眼泪,笑着看他们,“我挺好的,队里的人都照顾我,你看,我还带了好多特产回来。”
他指了指地上的帆布包,又打量着父母,心里一阵疼——父亲的背好像驼了,母亲的手也粗糙了不少,三年的时光,在他们身上刻下了太多痕迹。
一家三口抱着哭了一会儿,林清庭才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帆布包:“走,回家,家里暖和,你妈炖了鸡汤,就等你回来喝。”
苏凊沅也点点头,拉着林雨潇的手:“对,回家,你姐姐和弟弟也快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就能团圆了。”
林雨潇心里一动:“姐和星辞也回来?”
“是啊,”王秀兰笑着说,“你爸回来的那天,就给他们捎了信,让他们请假回来,你姐在东北,说今天上车,明天就能到;你弟在内蒙古,路途远些,后天才能到。”
林雨潇听了,心里更暖了——他原以为这次只能见到父母,没想到还能见到姐姐和弟弟,一家人终于能团聚了。
他跟着父母往公交站走,林清庭走在前面,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
苏清沅拉着他的手,不停地问他在乡下的生活,问他吃得好不好,住得暖不暖,林雨潇一一答着,心里满是踏实。
回家的公交上,林清庭才说起自己的事。他原是农业部的副部长,三年前因为一句“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这话是唯心主义”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劳改农场劳动改造。
这三年里,他没少受苦,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腰也落下了毛病,可他从来没跟家里说过一句苦。
直到上个月,农场里来了通知,说他的问题查清了,要给他平反,让他回北京工作。他原以为会回农业部,没想到却被安排到了国务院农贸委,任副主任。
“农贸委管着农业部,虽我还是副部级,却是实实在在的重用,”林清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以后能实实在在为农民做些事了。”
林雨潇看着父亲,心里又敬又疼——父亲这一辈子都在为农业奔波,即使受了委屈,也从没放弃过。他用力点了点头:“爸,你做得对,以后我也跟你一样,为农民做事。”
林清庭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期许:“好,有志气,不过你现在还年轻,先把书念好,把身子养壮,以后有的是机会做事。”
回到家,林雨潇才发现家里还是老样子——不大的四合院,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树干比三年前粗了些;
正房的窗户擦得干干净净,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是母亲最喜欢的吊兰;
屋里的家具也还是老样子,八仙桌,太师椅,还有他小时候睡过的那张木床,都被擦得发亮。
苏清沅把鸡汤端上桌,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林清庭拿出一瓶白酒,倒了两杯:“来,儿子,陪爸喝一杯,庆祝咱们父子重逢。”
林雨潇接过酒杯,跟父亲碰了碰,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暖到了心里。
接下来的两天,林雨潇每天都去火车站接人。
第二天一早,他就揣着母亲准备的棉手套去了北京站,等了两个多小时,才在人群里看到了姐姐林书昀。
林书昀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棉袄,头发剪得短短的,脸上带着风霜,可看到林雨潇的那一刻,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姐弟俩抱在一起,林书昀拍着他的背:“小雨,你长大了,比以前壮实多了。”
林雨潇看着姐姐,鼻子一酸:“姐,你也瘦了,东北冷,你要多穿点。”
第三天,林雨潇又去接弟弟林星辞。
林星辞比他小两岁,去内蒙古的时候才十六岁,如今已经长成了小伙子,个子比林雨潇还高,穿着一件羊皮袄,脸上带着高原的红。
看到林雨潇,他一下子就冲了过来,一拳打在林雨潇的肩膀上:“哥,我好想你!”林雨潇揉了揉肩膀,笑着说:“我也想你,路上累不累?”
一家人终于团圆了。晚上,苏请沅做了一桌子菜,有鸡汤,有红烧肉,还有林雨潇带回来的红枣煮的粥。
饭桌上,林书昀说起在东北的生活,说她跟着当地的老乡学种水稻,学纺线,虽然苦,却学到了不少东西;
林星辞则说起在内蒙古的趣事,说他跟着牧民学骑马,学放羊,还学会了说几句蒙古语;
林雨潇也说起在乡下的日子,说老周和张大伯怎么照顾他,说知青点的伙伴们怎么帮他。林清庭和苏清沅坐在一旁,听着孩子们的话,脸上满是笑容,眼里却时不时闪过一丝心疼。
吃完饭,林清庭把林雨潇叫到了书房。书房里还是老样子,书架上摆满了书,书桌上放着一盏台灯,还有一个砚台。
林清庭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林雨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小雨,爸有件事想跟你说。”
林雨潇心里一动,坐在父亲对面:“爸,您说。”
“我这次回农贸委,手上有个重要的任务,”林清庭的声音低沉而严肃,“现在农村的粮食产量一直上不去,农民的日子不好过,农贸委想派个人去基层调研,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也好制定对策。我想让你去。”
林雨潇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父亲会让他去做这么重要的事。他看着父亲,眼里满是疑惑:“爸,我只是个知青,没什么经验,能行吗?”
林清庭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乡下待了三年,了解农民的生活,也知道生产队的情况,比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强多了。再说,这也是个锻炼你的机会,你不是想为农民做事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林雨潇看着父亲期许的眼神,心里一下子坚定起来。他用力点了点头:“爸,我去!我一定好好调研,把基层的情况如实反映上来。”
林清庭满意地笑了:“好,有志气。不过你别急着出发,先在家里陪你妈和你姐姐弟弟几天,等过了年再去。对了,这次调研可能要去不少地方,时间也会比较长,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雨潇点点头:“我知道,爸,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从书房出来,林雨潇心里满是激动。他走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暗暗发誓——这次调研,他一定要好好干,不辜负父亲的信任,也不辜负那些在乡下帮助过他的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次看似简单的调研任务,背后却藏着不少暗流,而他即将面对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夜深了,四合院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
林雨潇躺在床上,想着即将到来的调研任务,心里既期待又有些紧张。他不知道,一场关乎农村发展的风暴,正悄然向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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