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第二簇,第三簇。
几十个藏在柴堆深处的火媒子被连锁引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过眨眼工夫,整个玉门关西侧的校场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烈焰舔舐着夜空,把厚重的云层都烧成了滚烫的铁红色。
“咚!咚咚!哗啦——”
墨鸢做的那些“响鼓傀儡”被大火吞没,竹子骨架在高温下接连爆裂,蒙着的兽皮发出沉闷又杂乱的巨响。
里面的热气驱动着乱七八糟的轮子胡乱冲撞,听起来真就像几百上千人在火场里嘶喊、奔逃,房倒屋塌,乱成了一锅粥。
这动静,比我预想的还要大,也更逼真。
我站在城楼上,都能感觉到脚下的砖石在微微震颤。
远处,那八百骑兵的骚动更加明显了。
他们停下了,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既兴奋又犹豫。
他们肯定在想,城里真的乱了,那个姓姜的女人,还有她那个什么破书院,这下全完了。
这把火,烧的不是木头,是他们心里最后那点耐心。
“咻——啪!”
又一朵红色的烟花在校场上空炸开。
这是李承泽发出的信号,他的人已经全部就位。
时机到了。
我从袖子里摸出那枚小小的铜铃,轻轻晃了一下。
“叮铃。”
清脆的铃声穿透了火场的喧嚣和远处的风声。
埋伏在关外东侧沙丘后的黑衣骑兵动了。
他们是轲生从信风使里挑出来的精锐,马蹄裹着厚布,人人蒙面,像一群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侧翼绕了过去,直接断了叛军的退路。
我又晃了一下铃铛。
西侧的另一支骑兵也动了。
他们的任务更简单,就是驱赶,像赶羊一样,用无声的压迫感,把这八百骑兵往东南方向那片看似平坦的洼地里逼。
叛军的头领显然发现了不对劲。
来路被断,两侧又出现了鬼魅般的黑影,他们慌了。
可身后的火光和鼓噪声催得他们六神无主,只能硬着头皮,朝着唯一看起来没有威胁的东南方向加速冲锋。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那片洼地,是墨鸢带着几十个民夫挖了整整两天,才布置好的连环陷阱。
最前面的重甲骑兵一头冲进洼地,战马凄厉地长嘶一声,前蹄瞬间踩空,整匹马连带着一身重甲的骑士,直挺挺地栽进了铺着枯草的陷马坑里。
一个,两个,十个……
后面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勒马,下饺子一样纷纷落坑。
人喊马嘶,兵器碰撞,乱成一团。
“咻——啪啪啪!白!”
墨鸢点燃了最后的信号焰火,三红一白。
这是给阳关驻军的信号。
洼地四周,原本漆黑一片的沙地里,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
李承泽带着他的五百戍卒从挖好的沙坑里钻了出来,长矛如林,黑洞洞的弓弩对准了坑里动弹不得的叛军。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战斗就结束了。
或者说,这根本算不上一场战斗。
八百叛军,连我们的边都没摸到,就成了瓮中之鳖。
兵器扔了一地,一个个跪在坑里,被火光映照的脸上,全是惊恐和茫然。
天还没亮,赵高派来的那个年轻文书——我后来才知道他叫苏破愚——就带着人把战果清点完毕。
八百俘虏的名册,连同那封截获的、来自陇西都尉的密信原件,被送上了前往咸阳的最快驿马。
我没有急着审问,也没去见那些俘虏。
我甚至没去那片还在冒着黑烟的“废墟”看一眼。
我睡了一觉。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阳光灿烂,前夜的风雨和杀伐好像从没发生过。
咸阳的诏书在三天后抵达,八百里加急,卷轴上还带着嬴政的私印封泥。
李承泽当着全城军民的面,在郡守府门前展开了诏书。
整个玉门关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诏书的内容,让整座城瞬间沸腾。
嬴政下令,赦免除叛乱首恶之外的所有降卒,将他们编入西域屯田军,戴罪立功。
更重要的,他敕令全国郡县,参照敦煌的模式,择地筹建“巡行学堂”,所需经费,由少府专款拨付,不必经过地方官府之手。
当李承泽念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赤壤君所陈‘星辰之下,皆可成才’,深合朕心。自今往后,凡入学堂者,无论出身,皆赐陶牌一枚,号曰‘星民’!”
我从李承泽手里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诏书,指尖能感受到竹简上墨迹未干的余温。
我赢了。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下面一张张被风沙吹得粗糙,却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是时候,让这座城,真正地活过来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拆了那片废弃马厩的外墙。
臭气熏天的马厩被彻底清理干净,地面铺上了新土和石板。
我让人在门口立起两根高大的木柱,挂上了一块崭新的牌匾,上面是柳媖写的四个大字——巡行书院。
柱子左边刻着“破迷”,右边刻着“启新”。
几天后,书院举行了第一场公开的授牌仪式。
首批一百名“星民”,就站在这两根柱子下。
他们里面有戍边士卒的孩子,有铁匠木匠的儿子,有被解救出来的奴仆,甚至还有一个柳媖悄悄向我推荐的盲眼老乐师的儿子。
那孩子耳朵特别灵,正在帮墨鸢调试一个更大、更灵敏的“地听瓮”。
我亲自给他们每一个人戴上那枚烧制好的陶牌。
陶牌的正面是星星的图案,背面是独一无二的编号。
我给一个叫阿牛的铁匠儿子戴上陶牌时,他紧张得浑身发抖,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扶正他的牌子,凑到他耳边,很轻地说:“从今天起,你不姓奴,不姓仆。你姓‘星’。”
那孩子的肩膀猛地一抖,抬起头,眼睛里亮得吓人。
仪式结束后,轲生找到了我。
他如今已经是信风使的领队,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被磨砺出来的沉稳。
他建议,应该立刻从这一百名最优的学员里,选出十个人,组成一支“信风先遣队”,沿着商路向西走。
不用走太远,但必须实地勘测地形,记录下沿途的风土人情,把看见的一切都画下来,写下来,带回来。
我同意了。
但给他们加了一道铁令:“不许带刀枪,只准带三样东西:脖子上的陶牌,足够多的纸和笔,还有红薯种。”
轲生和几个被选中的年轻人都愣了。
一个叫石头的少年忍不住问:“大人,不带兵器,路上遇到强盗怎么办?”
我看着他,也看着所有人。
“你们的脑子,就是最好的兵器。你们要带去的,不是征服者的刀剑,是播种者的脚印。你们走到哪里,就把‘星民’这个词,把红薯怎么种,带到哪里。让那边的人知道,大秦来的,不全是收税的官和杀人的兵。”
临行前一夜,我把轲生单独叫来,给了他一枚特制的铜铃。
跟我袖子里那枚一模一样。
“路上如果遇到危险,或者你们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摇响它。什么都别想,先保住命,跑回来。”我看着他的眼睛,“听见它响,就像听见我说:别回头。”
轲生握紧了那枚铜铃,重重地点了点头。
墨鸢那边也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她利用缴获的那些叛军铠甲残片,结合从匈奴俘虏那学来的皮甲工艺,捣鼓出一种新式轻甲。
她管这叫“星鳞甲”。
用小片的熟铁甲叶,像鱼鳞一样层层叠叠地铆在坚韧的牛皮上。
重量比秦军的制式盔甲轻了一半,但防护力,尤其对箭矢的防护,强了不少。
更绝的是,她在每一片甲胄的内侧,都用钢针刻了一个微小的星图编号,跟星民的陶牌一一对应。
“以后打仗,谁立了功,不用文书在旁边记。只要找到尸体或者伤员,对一下甲片上的编号,就知道他是谁,功劳就算谁的。”墨鸢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这东西的意义太大了。
我当即拍板,让她立刻组建一个“工科营”,专门研究农具、兵器、水利器械。
并且允许她直接从星民里招人当学徒,经费也由我从郡府直拨。
这是第一个脱离了官僚体系,直接归我管的技术部门。
日子似乎一天天好起来了。
然而,就在我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柳媖在一个深夜,敲响了我的房门。
她脸色惨白,手里的烛台都在抖。
“大人……”她一开口,声音都是飘的,“出事了。”
她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是之前赵高留下的、他此行记录的副本。
柳媖负责整理归档。
她告诉我,在整理到最后一卷时,发现竹简的捆绳里,夹着一片揉成一团的碎纸。
要不是她心细,差点就当成废料扔了。
她展开那片碎纸,上面是宗正寺卿嬴腾和一个叫夏无且的内廷侍医的密信残片。
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咳疾加重,药中有变……”
短短几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进我的脑子里。
嬴政病了?药里有问题?
我一把抢过那张纸片,浑身的血都凉了。
“这东西,还有谁看见了?”我死死盯着柳媖。
“没……没有,就我一个。”她吓得快哭了。
“封锁消息!”我立刻下了死命令,声音冷得像冰,“从现在起,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对任何人,一个字都不许提!”
我把李承泽和墨鸢秘密叫来。
当他们看到那张纸片时,反应比我好不了多少。
李承泽当场就要拔刀:“大人!我这就带一队信风使,奔袭咸阳!把那个狗屁侍医抓起来!”
“抓?然后呢?”我反问他,“然后被人当成挟功自重、意图干政的乱臣贼子,连同我们所有人,一起砍了脑袋?”
我太清楚宫里的那些门道了。
这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凭这一张来路不明的破纸,捅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可要是不管,万一嬴政真的出事……
我来回踱着步,脑子里乱成一团。
不行,必须冷静。
我逼着自己坐下来,盯着烛火,想了很久很久。
忽然,我想起了赵高临走前说的话。
嬴政在看《山海经》,在问西域外面的世界。
他想看得更远。
有了。
我猛地站起身,走到案几前,铺开一卷新的竹简。
我提起笔,写了一封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奏折。
奏折里,我详细地汇报了“星民计划”的进展,轲生带队西行的事,还有墨鸢的“星鳞甲”。
我把这些东西写得天花乱坠,写得前景无限。
但在奏折的最后,落款的旁边,我用极细的笔锋,添了一行小字,字迹模仿一种只有我和嬴政才知道的暗码。
那是我当年献寰宇图时,在地图一角画下的标记。
“长安有雾,宜清肺。”
这封信,由一名最可靠的信风使,混在日常的政务文书中,以普通的速度送往咸阳。
直达御前。
接下来的七天,我过得度日如年。
每天照常处理公务,巡视书院,可一到晚上,就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到第七天黄昏,一匹快马冲进了郡守府。
信使是嬴政的亲卫,风尘仆仆,他只带来了一个小小的黑漆木匣。
我屏退左右,打开了木匣。
里面没有圣旨,没有金银,只有两枚干瘪得不成样子的红薯。
红薯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是嬴政的笔迹,狂放不羁。
“雾散,星明。”
我拿起那张字条,又看到字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朕尝之,甘如初见。”
那一瞬间,所有的担忧、恐惧、算计,都化成了奔涌而出的热流。
我捧着那个小木匣,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懂了。
他信了。
当晚,我登上刚刚建好的书院钟楼,亲手点燃了这里的第一盏“星灯”。
灯是用琉璃罩着的,里面是新榨的菜籽油,火苗亮而不燥。
灯罩外面,包着一层镂空的铜片,上面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
灯光透过铜片,在钟楼的白墙上投射出一片璀璨的星河。
楼下,闻讯而来的学子们仰着头,看着墙上流动的光影,发出一阵阵惊叹。
“大人,”一个孩子大声问,“这灯是为谁点的?”
我扶着栏杆,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的脸,声音被夜风吹得很远。
“你们问我,这灯为谁而亮?”
“我说,为所有不敢做梦的人。”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有一天,整个天下,都会看见——星星点灯,照的是路,不是坟。”
我将那两枚干瘪的红薯,用一块干净的麻布包好,郑重地放在了书院讲堂最中央的案几上。
整整三天,我没对任何人解释它的来历。
它就那么静静地待在那儿。
喜欢暴君读心:我靠剧透拿捏他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暴君读心:我靠剧透拿捏他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