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孙连城没动，火把在风里晃了一下。
对方站在车灯前，没有靠近。
他张了开口，声音不大：“你们查不下去的。”说完转身上了车。
三辆卡车调头，轮胎碾过水泥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郑西坡快步走过来，“就这么走了？”
孙连城看着远处的路，“是试探。他们想看我们乱。”
“现在怎么办？”
“回去。”孙连城转身朝指挥部走，“账还没算完。”
审计组的人一直没合眼。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摊满了从银行带回来的纸片。
灰衬衫眼镜男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镊子，正把一小块烧焦的边角贴到玻璃板上。
旁边已经拼出半张流水单，字迹模糊，但能看清转账金额：30,000,000.00。
孙连城走过去，低头看。“这是什么时间？”
“三月十五号。”审计员抬头，“大风厂账户进账当天，钱就转出去了。”
蔡成功挤进来，脸色发白。“不可能，我那天根本没去银行签字。”
“你签的是十八号的协议。”孙连城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复印件，“打印日期是十八号，可这笔钱，十五号就已经划走了。”
蔡成功盯着那张拼好的流水单，手开始抖。“那我签的……是什么？”
“一个空壳。”孙连城说，“他们先转钱，再补合同。断贷不是原因，是结果——为了让人以为是你经营不善，才还不上。”
蔡成功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椅子。“我……我一直以为是银行卡我贷款……原来是他们早就把钱拿走了？”
没人说话。
灰衬衫审计员低声说：“收款方叫‘瀚海贸易’，注册地在开曼群岛，股东匿名。这种公司，就是专门用来走账的。”
孙连城走到星图前，拿起笔，在“资金追踪”下面画了一条横线。然后撕下一张黄色便签，写下几个字：
3月15日 资金转出 → 瀚海贸易。
他又撕下一张红色便签：
3月18日 蔡成功签字。
两张纸并排贴在星图下方。
“三天时间差。”他说，“他们在等你签字，好把整件事做得合法。”
蔡成功走到星图前，手指按在那两张便签上。“所以……我不是被断贷，我是被做局？”
“不止是你。”孙连城说，“整个流程都是设计好的。
批文、放款、转移、断贷，一环扣一环。你只是不知道自己在演哪一场。”
外面传来脚步声，郑西坡带着两个工人进来，手里抱着几件棉衣。
“夜里冷，给屋里人送点衣服。”他看见星图下的便签，停下来看了看，“这时间对不上啊。”
“对不上就是问题。”孙连城说，“银行系统记录显示钱是十五号转的，可协议是十八号签的。
这意味着，签字的时候，钱已经不在国内了。”
郑西坡皱眉，“那银行为什么敢这么干？不怕查吗？”
“因为他们知道不会有人查。”孙连城说，“督导组是十九号才来的，二十号宣布断贷。
在这之前，所有动作都在暗处完成。等事情爆出来，证据早被销毁了。”
灰衬衫审计员突然抬头：“垃圾桶里还有一张残片，我没拼进去。上面有个印章，像是内部审批章。”
“拿来看看。”
审计员递过一块玻璃片。上面是一小段纸角，印着半个红章，写着“特批”。
孙连城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特批……不需要层层上报。”他说，“说明有人直接下令放行这笔转账。
银行行长一个人做不了主，得有更高的人点头。”
蔡成功声音低下来：“赵瑞龙……是不是他？”
“现在还不能确定。”孙连城说，“但这个人，一定和山水集团有关。”
郑西坡问：“下一步怎么走？”
“两条路。”孙连城指着星图，“资金组继续追‘瀚海贸易’的资金流向，找它在国内的关联企业；法律组准备材料，申请跨境协查，虽然难，但必须试。”
“舆情组呢？”有人问。
“把时间轴做出来。”孙连城说，“谁都能看懂的东西，最有杀伤力。
什么时候放款，什么时候签字，什么时候断贷，清清楚楚列出来。等我们手里的证据够硬，就一次性放出去。”
蔡成功忽然开口：“我能联系一个香港的会计师朋友，他以前查过离岸公司。”
“让他查‘瀚海贸易’的所有交易记录。”孙连城说，“特别是三月十五号前后，有没有和其他山水系公司往来。”
“我这就打电话。”
“别用手机。”孙连城拦住他，“用厂里的座机，线路是我们自己接的，安全。”
蔡成功点头，被人带着去了值班室。
灰衬衫审计员又拼出一段新内容。
这次是一张费用清单，上面写着“跨境结算服务费”，金额八万，付款方是大风厂账户。
“这笔钱也被转走了。”审计员说，“名义是支付银行服务费，但实际上，是把资金洗出去的一部分成本。”
孙连城接过复印件，手指划过那个金额。“他们用你的钱，走你的户，办他们的事。最后还让你背债。”
郑西坡站在旁边，一拳砸在桌上。“这不是贷款，是抢劫！”
“更狠的是。”孙连城说，“他们让你亲手写下借条。”
屋子里静了几秒。
外面传来巡逻工人的喊话声：“东门正常！”“西墙没人！”
孙连城走到门口，看了看厂区。几十个工人轮流值守，有人拿着手电筒在围墙边走动，有人坐在桌边抄录资料。
星图挂在白布中央，七张便签纸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他回到桌前，翻开笔记本，把所有线索重新整理一遍：
- 3月12日：银行内部生成批文（特批）
- 3月15日：三千万转入“瀚海贸易”
- 3月18日：蔡成功签署贷款协议
- 3月19日：督导组进驻
- 3月20日：官方宣布断贷
“每一步都卡在节点上。”他说，“他们不怕我们查账，因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套完整的假账。”
郑西坡问：“那真账在哪？”
“如果存在的话……”孙连城看向审计员，“应该不在电子系统里。可能是一本手写账本，或者加密U盘。”
审计员摇头：“银行服务器我们扫过两遍，没发现异常存储。”
“那就还在人手里。”孙连城说，“某个经手过这笔业务的人，留了后手。”
“谁会冒这个险？”
“怕死的人不会。”孙连城说，“但如果有怨气，或者被踢出局，就可能留下证据。”
郑西坡忽然想起什么：“上次清理行长办公室，是不是有个旧保险柜没打开？”
“锁被焊死了。”审计员说，“我们没带工具。”
“现在去撬。”孙连城说，“就算里面是空的，也要看看有没有夹层。”
郑西坡立刻叫人去拿切割机。
孙连城站在星图前，盯着“资金追踪”那张标签。
他知道，真正的账本一定存在。否则，他们不会半夜派人来厂外示威。那不是威胁，是心虚。
两个小时后，郑西坡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保险柜打开了。”他说，“里面有个U盘，贴着标签：影子账本V3。”
孙连城接过U盘，插进电脑。
屏幕亮起，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十几份表格。
第一张就是大风厂贷款的全流程记录，包括内部邮件、审批签字扫描件、境外账户对接人信息。
最后一栏写着：
资金用途：山水集团海外并购储备金。
蔡成功凑过来，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名字：“这是赵瑞龙的秘书！他去年来厂里谈过合作！”
孙连城没说话。他点开另一份文件，是几家空壳公司的股权结构图。
中间一个离岸公司，上下连接着六家境内企业，全部隶属山水集团。
图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备注：
所有资金流转均通过城市银行绿色通道完成，优先级：特批。
他慢慢合上电脑。
“找到了。”他说，“不是断贷，是挪用。他们用大风厂当跳板，把钱洗干净，送出国。”
郑西坡问：“现在能发出去了吗？”
“再等一步。”孙连城说，“我们还要知道，是谁在银行内部盖了那个特批章。”
他看向灰衬衫审计员：“能把这份U盘里的数据，和之前拼出来的流水单做一次交叉验证吗？”
“可以。”审计员说，“但我需要一台独立主机，不能联网。”
“用值班室那台老电脑。”孙连城说，“修过三次，没人碰过。”
审计员起身去搬机器。
蔡成功坐在角落，手里攥着那张拼好的流水单。他忽然抬头：“孙区长，你说……我是不是早就该发现？”
“你不该发现。”孙连城说，“因为这套流程，就是为让人发现不了而设计的。”
“可我还是被骗了。”
“不是你蠢。”孙连城看着他，“是他们太熟，熟到知道你怎么签字，什么时候签字，甚至知道你会信谁的话。”
蔡成功低下头。
孙连城走到他面前，把手放在他肩上。“现在你知道了。接下来，我们一起把账算清楚。”
外面天色微亮。
审计员的电脑屏幕闪了一下，弹出一条比对结果：
【关键匹配项：瀚海贸易转账记录 → 与影子账本完全一致】
他抬起头，声音有点抖：“对上了。”
孙连城走过去，盯着那行字。
他知道，反击的时候到了。
他拿起笔，撕下一张新的便签纸，写下三个字：准备发。
然后贴在星图最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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