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冲出楼道时，夜风扑在脸上。
他没等电梯，一口气跑下五层楼梯，鞋底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急促的回响。
王文革那句“特警队来了”还在耳边，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在他们动手前到厂门口。
车子发动后直奔大风厂，路上红灯全闯。
远处厂区方向亮着几束强光，像是探照灯扫过夜空。他把油门踩到底，车轮碾过坑洼路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赶到现场时，装甲车已经排成一列横在铁门外。扩音器里不断重复：“请立即解散，否则将采取强制措施。”
工人们站在门内，挤得密不透风，有人举着木棍，有人拿着扳手，队伍乱哄哄地晃动。
孙连城一脚踹开车门，快步穿过人群。
没人拦他，所有人都认得这张脸。
他径直走向最前面那辆装甲车，伸手抓住车顶边缘，用力一撑就跳了上去。
“我是光明区区长孙连城！”他声音不高，但足够稳，“这次清场没有合法手续，程序严重违规！”
所有人抬头看他。特警队伍停了下来，带队的人站在车旁，抬手示意暂停推进。
孙连城从怀里抽出一叠纸，是审计组拼出来的流水单复印件，还有银行残片的照片和时间轴分析。
他高高举起，然后松开手。纸张散开，像雪一样飘向地面。
“你们要拆的不是厂房，是三百个家庭的饭碗。”
他说，“钱被转走的时候，贷款协议还没签。账是假的，断贷是借口，清场更是违法。”
人群静了几秒，接着爆发出喊声。王文革从边上冲出来，手里抓着一个旧式扩音器，脖子上青筋暴起。
“要拆厂，先拆我们！”他吼了一声，声音撕裂了空气。
郑西坡也挤到了前面。他解开外套扣子，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布条。
展开后足有两米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按着红色指印。
“这是三十七个人，绝食三天签下的血书。”
他把布条举过头顶，“他们说，哪怕死，也不能让厂子被人抢走。”
工人们开始往前压。特警队伍往后退了半步，有人伸手去摸腰间的警械，但没人敢动。
孙连城站在车顶没下来。
他看着对面带队的人，那人穿着制服，肩章齐全，可脸上的表情不对劲——不是执行任务该有的冷静，而是带着点慌。
“你们接到的是谁的命令？”孙连城问。
对方没答话。
“省厅没发通知，市局也没备案。你们连正式文书都没带，凭什么叫执法？”
他往前一步，站得更稳，“《国有企业保护法》第三十二条写着：未经职工代表大会决议，任何单位不得擅自处置国企资产。
你们今天的行为，就是越权。”
下面有人开始拍照录像。工人拿出手机对准装甲车，镜头闪成一片。
几个年轻工人自发组成人墙，把孙连城围在中间，生怕有人突然动手。
王文革喘着气靠在铁门边，扩音器还攥在手里。他刚才喊得太狠，嗓子已经哑了，嘴唇干裂出血。
但他一直盯着特警那边，眼睛都不眨一下。
郑西坡把血书铺在一张破桌子上，用几块砖头压住四角。他转身对身边人说：“老李，你带十个人守东门；
小刘，去锅炉房接电源，把灯全打开。”他的声音不大，但每句话都清楚。
工人们开始有序移动。有人搬来梯子架在墙上，有人把电焊机推到门口，还有人抬出几捆钢筋立在地上，摆成障碍。
孙连城终于从车上跳下来。
他走到血书前，低头看了一会儿那些名字。很多字歪歪扭扭，看得出写字的人手在抖，可每一个都写得很重。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抚过布面，指尖碰到一处还没干透的血迹。
远处传来一阵引擎声。又一辆黑色轿车驶近，在百米外停下。
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穿便装，没挂牌。其中一人拿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朝这边张望。
孙连城看见了，但没动。他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
人在这里。
证据在这里。
法律在这里。
他转身面对工人，声音沉下去：“接下来可能会有更多压力，上级问责、媒体抹黑、内部调查，什么都会有。
你们怕不怕？”
没人回答，但没人后退。
王文革走上前，站到他旁边，哑着嗓子说：“你说往哪走，我们就跟到哪。”
郑西坡也走过来，把手搭在桌沿上。
“厂子是我们一辈子的地方。他们可以砸门，但不能让我们自己开门。”
孙连城点点头。
他从口袋里取出另一份文件，是昨天刚拿到的补充审计材料，上面标着“瀚海贸易”与山水集团的资金往来记录。这份还没公开，现在还不该放。
但他知道，很快就要用上了。
他对郑西坡说：“安排轮班，今晚所有人分三组，每四小时换一次岗。
食物统一发放，不准喝酒，不准单独离岗。”
郑西坡应了一声，立刻去组织。
王文革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孙连城，忽然问：“下一步……咋办？”
孙连城望着远处那辆黑色轿车，沉默了几秒。
他刚要开口，一辆皮卡突然从侧路冲出来，轮胎打滑，溅起一片泥水。
车门打开，一个工人跳下来，脸色发白。
“孙区长！”他跑过来，声音发颤，“会计室……有人撬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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