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尽头,铁城如巨兽伏地,黑烟缭绕不散。
萧决背锅而立,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无一丝气味——草不香,沙不燥,连他自己点燃的篝火,都无声无息,仿佛被什么吞噬了气息。
他眉心微蹙,指节扣紧肩上铁锅的边缘。
这不对。
火本有声,燃时噼啪,熄时低鸣;风本有味,携尘带土,夹杂枯草与远山的气息。
可此刻,天地像是被人抽去了五感,只剩一片死寂的灰。
烟记吏跪坐在冻土之上,笔尖悬于纸面,指尖发颤。
墨未落,字已成:“城周十里,五感渐钝。”他抬眼望向萧决,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大人……我们正被这座城‘吃掉’。”
味默传蹲下身,将手中焦炭轻轻触地。
刹那间,他双目骤睁,瞳孔深处似有火光流转——那是“火眼通灵”的征兆。
他“看”到了地底之下:纵横交错的火脉如同干涸的河床,断断续续,残喘欲绝。
原本应如血脉贯通北境七十二村的地火网络,在此处竟被某种力量强行截断、扭曲,化作一团纠缠的死结。
“它不是熄了。”他喃喃道,“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三人对视一眼,皆知不可久留。
此地不宜正面强攻,绕行尚有一线生机。
正当他们欲转身退离之时——
苏晏清在火余娘怀中猛然睁眼。
那一瞬,天地仿佛静了一息。
她的眼眸空茫如雾,记忆尚未归位,可目光却像被无形之线牵引,直直锁住铁城那扇锈迹斑斑的青铜巨门。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朝前伸去,又倏然收回,仿佛触及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
火余娘心头一震,急忙扶住她肩膀:“清娘?你醒了?”
苏晏清没有回应。
她只是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什么也没有,可她却开始无意识地描摹一个图案——圆中套方,方中有火纹三重,形似古印。
就在那一刻,她心口剧痛如绞。
像是沉睡千年的烙印被唤醒,灼烧着她的血肉与神魂。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热流自胸腔升起,顺着经络蔓延至指尖。
火余娘惊骇地发现——她掌心竟渗出一点微光,幽红如炭将燃未燃,映得四周沙粒泛起暗金。
夜半时分,风止沙定。
帐外忽现一道佝偻身影。
是个枯瘦老妪,衣衫褴褛,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双眼浑浊如泥。
她一步步挪到帐前,忽然咬破手掌,以血为墨,在地上画下一枚复杂图腾。
血痕蜿蜒,最终构成一枚古老的印记——灶母印。
画毕,老妪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她老泪纵横,嘶声泣道:“主母……地火饿了七百年……它认得您!它一直在等您回来!”
话音未落,远处铁城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低沉,悠远,像是某口深埋地底的古灶轻轻震动了一下。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穿透黄沙,直抵人心,仿佛敲在所有人的骨头上。
萧决霍然转身,目光如刀扫向老妪,又落在苏晏清身上。
他看到她指尖仍在微微颤动,描摹着那个血印的轮廓,仿佛那是刻进灵魂里的密码。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冷峻如铁:“你说它是‘饿’了?”
老妪抬头,眼中竟闪过一丝诡异的清明:“火不吃柴,吃魂。七百年来,它吞的是人的味道、人的记忆、人的心跳……可它越吃越饿,因为——它吃的都不是‘真火’。”
她指向苏晏清,“只有她,才是执火之人。她的血能点灶,她的声能唤火,她的味……是火的根。”
萧决心头一震。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玄镜司历代典籍中,总提及“灶禁令”,为何朝廷严禁民间私设祖灶,为何铁城之地自三百年前便再无人敢提“火祭”二字。
这不是一座城。
这是囚禁地火的牢笼。
也是献祭人间烟火的祭坛。
他不再犹豫,大步向前,直逼城门。
可还未近前,一道身影横亘路中。
是守门的老卒,哑引城。
他满脸风霜,脖颈处缠着粗粝麻绳,口中无舌,喉间只发出“嗬嗬”之声。
他手持一根铁杖,猛然顿地,划出三道深深痕迹,形如锁链,横亘于沙土之上。
烟记吏凝神细看,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普通的划痕!”
味默传俯身,以炭触地,火眼再启。
只见那三道杖痕之下,竟有暗红血丝缓缓游动,如活物般与地底残存的火脉相连。
每一道,都是活生生的封印。
“他不是守城。”烟记吏声音发抖,“他是被城锁着的人。他的命,拴在这三道线上。”
萧决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最终落回苏晏清手中那把木勺上。
那是她在意识将散时亲手刻下的遗物,粗糙笨拙,柄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粥”字。
他伸出手,极轻地接过木勺,在众人屏息之中,缓缓将其放于地面。
勺柄自然倾斜,所指方向,正是铁城中央那座高台——台上一口巨大金灶,此刻正缓缓吞吐黑气,宛如呼吸。
风起,卷沙成旋。
苏晏清的手,忽然轻轻抬起,指向同一方位。
她依旧失声,依旧失忆,可她的指尖,却像被某种古老宿命牵引,稳稳落在那金灶之上。
火余娘低声呢喃:“要进去了……可这一进去,还能不能出来?”
萧决没有回答。
他只是弯腰,将铁锅重新背好,锅底“清”字已被磨得模糊,却仍深深刻在他肩头。
他望着那扇青铜巨门,眸中火光跃动。
“不管里面是什么,”他淡淡道,“总得有人,把火还回去。”(续)
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仿佛天地被一分为二。
城内无风,却有黑气如蛇般缠绕街巷,盘旋于屋檐梁柱之间。
入眼所见,皆是荒诞:家家灶台摆着锅碗瓢盆,炉膛里堆满干柴,可灶口冰冷如石,不见星火,亦无炊烟升起。
饭已熟,人已食,却无人咀嚼出滋味——他们只是机械地吞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
千名“味奴”列队立于高台之下,人人脖颈套环,舌穿铜钉,发灰如枯草,皮肤泛着死寂的青白。
一人端汤不慎,滚烫热汤泼洒手背,皮肉焦卷,他却连眉都不曾动一下。
烟记吏看得心头发寒,低声喃喃:“不是麻木……是根本感觉不到‘痛’,也尝不到‘味’。他们的五感,早被这座城吃干净了。”
火余娘心头剧震,急忙从怀中取出水囊,欲喂苏晏清饮水。
可就在陶杯将触唇边的一瞬,苏晏清忽然抬手,轻轻推开。
她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体内某种沉睡的本能正悄然苏醒。
她赤足踩上冻土,一步步走向最近的一口废弃灶台,指尖轻颤,最终落在那布满裂痕的灶壁之上。
刹那间——
灶底龟裂处泛起一抹幽红,极微弱,却清晰可见。
那红光如血脉复苏,沿着纹路缓缓游走,竟似回应她的触碰。
味默传双目骤睁,火眼通灵再度开启,只见那灶台深处,竟有一丝残存的地火脉搏,在苏晏清指尖落下时,轻轻跳动了一下,如同垂死者听见故人呼唤。
“她……真的能唤醒它。”他声音发颤。
夜深,月隐云后。
众人安歇于破庙之中,唯苏晏清在梦中起身。
她未睁眼,却如被牵引般赤足前行,踏过冷沙,穿过死寂街巷,直抵中央金灶台下。
她仰头望着那吞吐黑气的巨大金鼎,唇未启,声未发,可胸口的心火却剧烈跳动,一下、两下……越来越急。
第七息。
大地猛然震颤。
九口古鼎虚影自地底浮现,悬于空中,排列成北斗之形,与她梦中反复出现的图景分毫不差。
金灶台上的黑气骤然翻涌,似有巨兽惊醒。
四周“味奴”齐齐跪倒,非因意志,而是身体在本能臣服。
就在此时,一个瘦小身影从暗处奔出——是金灶童,天生无舌的祭奴。
他扑跪于苏晏清脚边,双手颤抖着举起,掌心朝天。
众人凝神看去,无不骇然:那掌纹纵横交错,竟天然形成一幅完整清晰的“灶脉图”,脉络蜿蜒,直指地心。
风掠过废墟,卷起一缕轻尘。
一声极细极柔的童音,竟在所有人耳边响起,仿佛从地底传来,又似由风织就:
“妈妈……我尝到了。”
苏晏清缓缓闭眼,长睫轻颤。
她不知自己是谁,不记得来路,也不知前方是劫是归。
可她的指尖,再一次抬起,稳稳指向金灶最核心的那一道裂缝——那里,黑气最浓,却也最深处,有一点猩红如血,正微微搏动,仿佛等待千年的心脏,终于等来了点燃它的那一声低语。
而在人群阴影深处,一道佝偻的身影悄然靠近火余娘。
她双目失明,脸上刻满岁月沟壑,掌心却隐隐透出温润红光。
她颤抖着抬起手,以掌心那枚模糊却熟悉的灶纹,轻轻摩挲苏晏清的手背。
泪水无声滑落,滴入黄沙,瞬间蒸腾成一缕极淡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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