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咔嚓嚓——”
西北坊区树林中,幺娘手中栗木长棍一出一收,膀根下塌气内含,随着脚下步伐变幻,所过之处,树皮木屑四溅,断枝横飞。
张昊拨开挡路的残枝,摸摸被幺娘打的皮开木烂的树干,羡慕咂舌,有点十步杀一人内味了,这妹子要大力培养!
“姐,我听说你又把欧阳巡检打了,他毕竟是知县派来,挂个名头而已,白大哥都不说什么,你把他当摆设就行,用得着这样么?”
幺娘手中长棍不停,左右揽扎,残枝落叶飞舞更急,口中斥喝:
“一个下流胚子,不打他就不知道尊卑,你答应的马匹什么时候买回来!”
张昊无语,心说好像你知道尊卑似的。
“姐,马匹是军资,百姓养的都有定数,哪有那么好买,说好的今日比试阵法,你咋不当回事呢?”
幺娘收了棍子,发髻上的白烟丝丝缕缕,伸手抹掉额头汗水,质问他:
“江里就能捕鱼,为何偏要他们出海,你到底是怕贼还是故意招贼?”
张昊笑而不语,幺娘胸口腋下的衣服汗湿,胸肌雄壮厚实,应该是缠上了,两人门挨着门,你来我往的,他见过大白兔活蹦乱跳的样子,嗯,峰峦起伏,风光无限。
“哎!”
他脸上的贱笑还没完全绽开,突然感觉腰间被人拉了一把,一股大力带着他,身子猛的往前栽倒,胸口接着一疼,那杆长棍顶在了他心窝。
“我看你才不知尊卑!”
张昊怒叫,下意识重心一晃,左脚外旋,膝盖外张,侧身避开长棍,疾走趟泥步抢进,右手撩击臭娘们心口,左掌从右肘下穿出,去擒拿她脉门,同时落脚插于对方右足后侧,大叫:
“怪蟒翻身!怪、乖乖,姐姐马步好稳。”
他使了个师父教的摔法,扭腰向左翻身,可惜臭娘们稳如泰山,无奈撒手撤步,心说武艺好了不起吗,还不是跟着老子混!
幺娘蹙眉琢磨他方才使用的身法,提棍快步出林。
张昊小跑追上去,嚷嚷:
“我又想个妙招,白天练阵,晚上让他们互相摸营,你看咋样,哎——,姐你等等我啊!”
张昊站茅屋外等了一会儿,幺娘把汗湿的衣服换掉,依旧是短打,目光凛冽斜他一眼,面带冰霜上马,直奔渔场。
裘花见幺娘不吹螺号,忙去敲钟,连响三声,这是护坊队集合令。
东乡六区七营瞬间马嘶人叫,各区号手先后吹号询问,议定大比地点的东北方向,远远传来一声螺号回应。
各区坊丁整队往东北坊区飞奔,规制有明文,最后赶到的坊队会很惨。
南波湾渔场在六区之外,属重点营建项目——造船厂,目前码头只建成几排库房和营房,东边是大片的棚区、工坊。
港口渔船天没亮就出海作业了,早到的一条货船正在卸运物料,民夫们见到大队坊丁蜂拥而至,不少人停下活计看热闹,气得管事破口大骂,又不是西洋景,有什么好看的!
码头广场宽阔平展,足以容下万人,幺娘拎着马鞭上来旗台。
胖虎、王天赐带的两队渔场坊丁近水楼台,钟一响就集合完毕,其他六区十二队陆续到达,队长们依次出列禀报。
最后赶到的是西北区码头坊丁,他们离这里最远,迟到是必然,带队头目一个是本地后生,一个是临清调来的护院,脸色煞是难看。
幺娘挥手让队长们退下,虽然没说什么,西北区码头两队二百多个坊丁的气势明显低沉。
坊规明文:凡有号令,最末赶到者,要负重跑到南汇嘴中后所作为惩戒,拿到徐百户手书后,若不能按时回来,还要接着受罚。
三声集合钟是校场集合令,自从改为号角传令,这不输后世汽笛的螺号声,成了护坊壮丁的噩梦。
也许刚躺下就会传来动静,集合场地随机,制度才实行时候,那些大意的常常搞错集合地,吃亏后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白景时、欧阳巡检、十来个卫所小旗,陆续来到广场,张昊和他们没资格上旗台,只能站一边吃瓜。
“鸳鸯阵演练至今,分组对战不下数十次,今日大比还是老规矩,输者交出马匹!
没有马匹可输的坊队下值后修路,天数加倍,再像平时那般散漫扯皮,军棍伺候!”
幺娘扫视各区应试坊丁,发号施令,安排抽签对决事宜。
胖虎接令,让手下去仓库搬运器械。
刀枪都是钝头没开刃,另有:没头的箭矢、八戒的钉耙、带枝的毛竹等等,都是模拟阵法对战训练所用。
比如毛竹,代替的是狼筅,这是鸳鸯阵标志性武器,真家伙械头装有枪尖,械杆前端附有树枝似的利刃,有如一个攻守兼备的异型盾牌,敌人不能抢进,已方持枪队友能伺机前刺。
戚英雄的杀倭鸳鸯阵流传后世,公安特巡警察对付持械歹徒的团队战术,其实就是鸳鸯阵。
张昊让工地匠师捣鼓一批狼筅,样子古怪瘆人,众人都觉得他在瞎胡闹。
入夏从幺娘手里买的野太刀终于派上用场,两个异类兵器做对战实验,高下立判。
攻守兼备的五米狼筅,完全克制了两米长的野太刀,加上战阵配合,这件诡异的长兵,最终得到大伙认可,堪称阵胆。
张昊不知道鸳鸯阵要多少人,好在时人对阵法有蜜汁爱好,群策群力,决定保留十五人。
当先为队长,次为大小盾兵,携腰刀标枪,掩护前进后退,伺机杀敌,再有狼筅兵二名,协助前面盾兵和后面枪兵。
枪兵左右各两名,照应盾兵和狼筅兵,其后是钉耙兵和弓兵警戒支援,放冷箭捞好处。
最后是盾兵和副队长,作警戒替补,预防敌人迂回,后阵随时变前阵,全阵又可化为独立两阵,以及三个互相支援的三才阵。
此刻江滩上七个战团已经杀成一片,泥水四溅,没头箭乱飞,呼喝叱骂,持械酣战,激烈程度丝毫不逊真刀真枪。
对阵双方的文书手拿小本,随时记录各方队员受伤次数,超过规定次数,立即被喝令退场。
领了鸳鸯阵兵器的坊队明显占据优势,扮倭寇的坊队在对攻中损兵折将,只好边逃边伺机杀敌,尽量减少失败后的惩罚。
有一处战场情况相反,鸳鸯阵里,两个狼筅兵手中的毛竹,先后被一个高大倭寇打飞。
扮倭寇的胖虎犹如虎入羊群,一群倭寇没了狼筅阻碍,紧密配合,把鸳鸯阵撞成了烂西瓜。
对阵的有七组,只有这一组反常,战场刺客狙击手从张昊脑袋里蹦出来。
一个斩将夺旗的猛人,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作用很大,战场刺客就是此类猛将的克星。
可惜没有十年八年,练不出神箭手,神枪手更别想,滑膛枪没准头,否则不会搞排队枪毙。
坊队下午要更换阵营,今天剔除掉最差的队伍,明日再战,后天才能决出最终胜者。
张昊给老白他们打声招呼,上马离去。
经过几次大比武和崇明剿匪,这种针对南方复杂地形的小股步兵战术,也算初具威力,他觉得扎在心头上的那根刺,是时候拔除了。
日落西山,大小船只满载鱼获回港,大比随即结束,坊丁们被调去卸船,鼻青脸肿者触目皆是,哄闹笑骂声四起,码头喧嚣如鼎沸。
赫小川下了护航战船,交代队副带人去帮忙卸载鱼获,回营取了马,赶去西北老坊区。
张昊正要去伙房,看到幺娘策马回来,停步重提夜袭训练的事,他搜索枯肠,把乱七八糟的知识,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描述出来。
“嗯,大概就是这样,我记得京营便是这样练兵。”
幺娘进屋一屁股坐进圈椅里,盯着他眼睛狐疑道:
“那是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随驾官兵,他们操练你能得见?你那时候多大,还在尿床吧,一路爬去京营的?哦,我差点忘了,你是神童。”
张昊肚子里的草泥马蠢蠢欲动,恼火道:
“你这人怎么胡乱找茬,我父亲是官,我当年就是神童怎么滴,去哪儿都畅通无阻,要不要给你说说金銮殿是啥样啊?”
“说说看?”
幺娘蔑笑,翘腿靠在椅子里。
“你当我没去过啊。”
张昊去过故宫,可惜那时候没有做官的爸爸可拼,无法开车入内,游览一回累得不轻。
幺娘笑眯眯听他吹嘘皇宫大内,听到马蹄声,歪头看一眼,起身去吃饭,讥笑道:
“都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吧,害羞甚么,我不会笑话一个吹牛的孩子。”
张昊张口结舌,不是害羞,而是后悔嘴瓢没遮拦,即便父亲也不会知道内苑的事,得亏没说慈禧老佛爷的夜壶,不定幺娘会咋想父亲呢。
赫小川进屋说:“崇明那边人手有些少,不如把新来的流民送过去,鱼获还能翻倍。”
张昊让他看着安排,问起渔具作坊状况,本地渔民作业工具简陋,渔获若想持续稳定增长,制作渔具是关键。
二人一块起去伙房,恰巧遇见幺娘二嫂挑担从后厨大院出来,离老远便扬手打招呼。
“这女人太烦,后厨辣椒都让她弄走了。”小赫皱眉嘟囔一句,径直去餐厅打饭。
“幺娘有些日子没回去,我来看看她,哎呀浩然,嫂子怎么觉得你瘦了不少?”
妇人放下货担,上下打量张昊,捏捏他小肩膀,又去摸他脸蛋,亲热说道:
“真真是瘦了,得空去城里,嫂子给你炖个大公鸡补补!”
“那可太好了,嫂子,还没吃吧?吃罢饭再走。”
张昊让值班坊丁把货担挑去西南坊,带着妇人去大食堂吃饭。
女工饭堂里人声鼎沸,五六百个老少娘们吃饭也占不住嘴,满耳都是闹哄哄的说话声。
目前制皂已拉上日程,产量不高,主要是缺乏原料,老曹和老王那边也是同样问题,头回种油菜,问题多多,只得派人来江阴拜师求教。
“幺娘!”崔二嫂看见小姑子,扬声招呼。
幺娘抬头看一眼,埋头接着吃,她臊得慌,嫂子已经把辣椒种子弄到手了,又贪图小利,隔三差五跑来要辣椒,张昊不会不知道。
张昊打两份饭菜过来,崔二嫂是泼辣性子,接过来就吃,惊讶道:
“哎呀,这油炸小鱼有嚼劲,下酒最好不过,等下我得去找皮家媳妇问问,咋做的这是?”
旁边的幺娘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端碗起身走了。
“恁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崔二嫂埋怨自家小姑子脾气太坏,再三要张昊多担待。
“小鱼是烤房烘制的半成品,因此有嚼劲,倘若不经后厨烹调,其实没啥味道。”
张昊解释一番,烘烤小鱼干是他出的骚点子,主要是怕浪费。
东乡和崇明诸沙捕捞队渔获喜人,小鱼却被渔民扔掉,简直不把豆包当干粮,他见到后差点没气坏,当即下令开建烘焙作坊。
封装储存是个大难题,他只能给江南会馆下订单定制坛罐,徽骆驼加急运来一船土鳖罐子,看到渔场规模后,货物一文钱不要,白送他了。
不得不说,这些掌控景德镇瓷业命脉的徽商,是真特么会做生意,而且也有才华,按照他的设想,一个家伙当场给他画出上中下三种包装设计。
想做渔产包装器材供应商没这么容易,此事他委托常州商会去谈,总之就是一个字:拖,只要拖到产品试销大获成功,徽骆驼自会降低要价。
小鱼干加料装坛入库,大明鱼罐头横空出世,第一批产品已发往临清,同时还有五百坛“福寿祥瑞”瓷罐封装的高档黄鱼罐头,封条上书:
”宫廷秘制,蔡国公家的鱼。”
上等鱼罐头主打高端大气上档次,浙江年年要向皇室进贡海产,比如嘉兴府,岁进远海黄鱼三百尾,此乃御膳房不可或缺的食材。
莫提海禁,懂的都懂,冰鲜海产上贡交收,牵涉兵部、礼部、通政司、尚膳监四个部门,所以说,颁布政策与实际施行是两码事。
牛疯子晒盐很刑很可铐,这是渔业捕捞变现的杀手锏,低档鱼罐头物美价廉,主打亲民,卖点是咸,能让人感觉小日子越来越有判头。
张昊可以断定,低档老坛香辣咸鱼的火爆程度,绝对不输芙蓉皂,而且这堪称生化武器的食物卖到哪里,就能把哪里的盐商活活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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