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密室。
烛火摇曳，将林闻轩和贾先生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贾先生依旧是一副儒商打扮，面带和煦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急切。他抿了一口上好的龙井，却不似往常那般细细品味，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林大人，你我相交已久，老夫也就不绕弯子了。”贾先生放下茶盏，压低声音，“此次前来，是有一桩棘手事，需借重大人之力。”
林闻轩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贾先生请讲。”
“梅公那边，遇到点小麻烦。”贾先生的声音更低了，“江南转运司那边，有一笔五十万两的漕银，‘损耗’得有些多了。原本上下打点，已遮掩过去。不料，都察院一个新任的愣头青御史，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竟打算暗中查访。”
五十万两！林闻轩眼皮一跳。这可不是小数目，足以惊动天听。
“梅公的意思是？”林闻轩谨慎地问道。
“梅公的意思是，此事绝不能闹大。”贾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个御史，名叫**陈琛**，背景不深，但性子执拗，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寻常的利诱，恐难奏效。而且，他身边似乎还跟着两个身手不错的随从，像是江湖人士。”
林闻轩立刻明白了。利诱不行，那便只能是……威逼，甚至让其彻底消失。但这等直接对付朝廷命官的事情，风险极大，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
贾先生看着林闻轩变幻不定的神色，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册页，推到他面前：“林大人不必担忧，此事无需你亲自出手。梅公知你麾下能人辈出，尤其是一位名叫曹天虎的司狱，听闻……很有些特别的手段？”
林闻轩心中一震。曹天虎，是他上任江安府后，从牢狱底层提拔起来的一个酷吏。此人长相凶恶，心思缜密，尤擅刑讯逼供，且精通各种“意外”的制造。府衙大牢里，凡是他经手的犯人，要么乖乖认罪，要么便会因“急病”或“畏罪自尽”而暴毙。林闻轩用他处理过几件见不得光的事情，都做得干净利落。没想到，连远在京师的梅知节，都知道了此人的存在。
梅知节此举，既是借用他的人手，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试探和捆绑。让他手上沾上对付御史的血，从此便更无退路。
贾先生推过来的那份册页，边缘微微泛黄，上面用朱笔写着几个名字和一些数字。林闻轩瞥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旁边标注着三千两，那是他当初买官的价格。他的心猛地一缩——这是那本《红册》的其中一页！
“这是……”林闻轩的声音有些干涩。
“梅公让我带给大人看看，以示信任。”贾先生意味深长地说，“事成之后，这一页，便可交由大人自行处置。而且，梅公还承诺，下一任的江安知府，非大人莫属。”
威逼，利诱，加上那本悬在头顶的《红册》……林闻轩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伸手将那份册页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那薄薄的纸片，此刻却重若千钧。
“贾先生放心，林某知道该如何做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曹天虎确实有些本事，此事，我会交给他去办。”
贾先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如此，老夫便代梅公谢过大人了。具体如何行事，大人可自行决断，只需记住四个字：干净，利落。”
当夜，林闻轩在后衙一间偏僻的值房内，召见了曹天虎。
曹天虎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一双眼睛如同毒蛇般阴冷。他躬身站在林闻轩面前，态度恭敬，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煞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林闻轩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将陈琛御史的画像、行程信息以及贾先生的要求告知。
曹天虎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阴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大人的意思，是让这个陈御史……永远闭嘴？”曹天虎的声音沙哑难听。
林闻轩点了点头：“做得要像意外，或者……江湖仇杀。绝不能牵连到府衙，更不能牵连到梅公与本官。”
曹天虎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大人放心。卑职最近新得了一种‘好东西’，来自苗疆，名曰‘百日枯’。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之中，初时如同风寒，体虚乏力，继而咳嗽不止，痰中带血，百日之内，必定脏腑衰竭而亡。便是最有经验的仵作，也只会认为是痨病。”
林闻轩闻言，瞳孔微缩。这手段，确实阴毒隐蔽。
“除了下毒，就没有更……直接的办法？”林闻轩追问，他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自然有。”曹天虎阴恻恻地道，“若下毒不便，或恐其随从中有懂行的。卑职还可安排一场‘盗匪劫杀’。江安府境外西山一带，近来确实不太平，有几股流窜的悍匪。一位赴任的御史不幸遇上，力战而亡，也是常有事。”
林闻轩沉吟片刻。下毒虽隐蔽，但周期长，恐生变故。“盗匪劫杀”虽然直接，但动静太大，容易引来更深入的调查。
“双管齐下。”林闻轩最终下令，“先寻机下毒。若不成，或效果太慢，便在他离开江安府境，进入西山地域时，制造劫杀现场。记住，他身边有两个随从，疑似江湖人士，需一并处理，一个不留！”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决定几只蝼蚁的生死。
“卑职领命！”曹天虎躬身，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兴奋。对他而言，执行这种黑暗的任务，不仅是职责，更是一种享受。
曹天虎退下后，林闻轩独自一人留在值房中。窗外夜色浓重，如同化不开的墨。他感到一阵心悸，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握他人生死的畸形快感，以及一种在权力泥沼中越陷越深的麻木。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规则的适应者和利用者，他已然成为了这黑暗规则的一部分，甚至是最冷酷的执行者。
除掉陈琛，是维护梅知节，更是维护他自己，维护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任何试图挑战这个系统的人，都必须被无情地清除。
只是，那“百日枯”的阴毒，曹天虎那嗜血的眼神，以及怀中那页《红册》的灼热感，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
他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一饮而尽。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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