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刘家坳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幔布笼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刘远洋跟在刘旺身后,沉默地走在泥泞的村路上。这一次,目的地不再是族长家的堂屋,而是村子中央那座更加肃穆、象征着宗族最高权力的建筑——刘氏祠堂。
祠堂的青砖门楼在晦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森严,两盏白纸灯笼已然点亮,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惨淡的光晕。门楣上“刘氏宗祠”四个大字,如同四只冰冷的眼睛,俯瞰着前来之人。
刘远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被叫到祠堂,意味着事情已经超出了家常闲话的范畴,上升到了需要先祖神灵见证、宗族公议的严重地步。
祠堂内,灯火通明。正厅上方悬挂着历代祖先的牌位,层层叠叠,沉默而威严。牌位下方,族长刘永年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面色沉肃如水。他的左右两侧,还坐着几位须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者,都是族中颇有威望的族老。刘旺则垂手站在刘永年身侧。
而在下方,除了刘远洋,还站着几个人。一脸刻薄、眼神中带着几分得意与狠厉的张氏(王石头的娘);几个面带疑惧、眼神躲闪的村民;甚至还有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刘根生父子。
这阵仗,俨然是一场审判。
刘远洋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胸腔里急促的心跳,上前几步,对着上方的族长和族老们深深一揖:“三叔公,各位叔公。”
刘永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静静地审视着他,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后,刘永年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远洋,今日叫你来此,是因族中近日有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涉及鬼神祖宗,非同小可,需在列祖列宗面前,弄个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一旁的张氏:“石头娘,你将你听到的,再说一遍。”
张氏像是得了圣旨,立刻上前一步,尖着嗓子,指着刘远洋道:“三叔公,各位族老!不是我瞎说!现在村里都传遍了!刘远洋自从上次摔下山没死成,回来就完全变了个人!又是弄些邪性的灶台,又是让豆子平白长菜,还会些莫名其妙的退热法子!这哪是以前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刘远洋?分明就是被山里的脏东西附了身!留着他在村里,迟早要害了全族的人啊!”
她的话恶毒而直接,将流言中最致命的部分赤裸裸地摊开在了祠堂之上。
刘远洋感觉到周围几位族老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和忌惮。刘根生父子的头垂得更低了。
刘永年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重新回到刘远洋身上:“远洋,你怎么说?”
所有的压力,瞬间集中到了刘远洋单薄的肩膀上。
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在“鬼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不能否认自己的变化,那等于承认。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让这些古人理解并接受的“合理”解释。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被冤枉的悲愤和极力维持的镇定。他没有看张氏,而是直接望向刘永年和各位族老,声音清晰,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三叔公,各位叔公!远洋冤枉!”
他先定下基调,然后才缓缓陈述:“远洋前番遭难,昏迷两日,魂魄仿佛离体,浑浑噩噩间,确实见到了一些光怪陆离之景,也……也仿佛听到了先父先母在天之灵的殷殷嘱托!”
他刻意将“昏迷”的经历神秘化,并抬出了死去的父母!在这个重视祖先崇拜的时代,亡父母的“托付”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和情感冲击力。
果然,听到“先父先母”和“在天之灵”,几位族老的脸色微微动容。连刘永年摩挲木杖的手指也停顿了一下。
“先父在时,曾偶遇游方道人,听得些许杂学,”刘远洋继续编造,将一切异常的来源都推给死无对证的“游方道人”和“父母托梦”,“昏迷之中,这些杂学与父母叮嘱混杂一起,印入脑中。醒来后,脑子确是比以往清明些许,许多以往遗忘之事,也记起不少。那省柴灶,乃是先父曾提及过的民间巧技;那豆芽,亦是听先母说过贫苦人家度荒之法;至于退热护理,更是那游方道人提及的固本培元之理,绝非什么邪术!”
他句句不离“先父先母”,将技术来源合理化,并强调是“民间巧技”、“度荒之法”、“固本培元”,彻底与“巫蛊邪术”划清界限。
“远洋深知,族规森严,绝不敢行差踏错!所做一切,不过是感念父母恩德,遵循遗志,利用这些微末之学,以求自立,照顾幼妹,绝无半分危害乡里之心!若远洋有半句虚言,或行那邪祟之事,甘愿天打雷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发下了在这个时代极为严重的毒誓,眼神坦荡,语气决绝!
祠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灯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张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刘永年一个眼神制止了。
刘永年沉默地看着刘远洋,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鬼神之事,虚无缥缈,不可妄言,亦不可轻信。远洋既言是父母托梦,道人杂学,又发此重誓,我等暂且信之。”
他这话,等于是暂时否定了“附身”的流言。
刘远洋心中稍定,但知道还没完。
果然,刘永年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厉:“然,你近日行事,确与以往大异,引人生疑,也是你自己招致。从今日起,你需谨言慎行,安分守己。那些杂学,可用于自救互助,但绝不可再张扬生事,更不可借此蛊惑人心!若有再犯,定按族规,严惩不贷!”
这是最后的警告,也是划下的最终界限。
“是!远洋谨遵三叔公教诲!定当安分守己,绝不再给族里添乱!”刘远洋连忙躬身应道,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至于流言,”刘永年目光扫过张氏和那几个村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到此为止!若再有人散布此等无稽之谈,扰乱族中安宁,休怪族规无情!”
张氏等人脸色一白,噤若寒蝉。
“都散了吧。”刘永年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了太师椅上。
刘远洋再次行礼,这才缓缓退出了阴森肃穆的祠堂。
重新站在冰冷的夜色中,他感觉双腿有些发软。祠堂内的对峙,耗光了他所有的心力。
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族长出面,暂时压制了流言。
但他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他头顶的天空,依旧布满阴云。
他看了一眼祠堂那两盏在风中摇晃的白灯笼,转身,一步步走向那间在黑暗中更显破败的家。
路,还很长。而他,必须更加小心地,在荆棘中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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