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不再压抑,不再克制,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恐惧、痛苦、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依赖。她像一个迷路太久、终于被找到的孩子,紧紧抓着拉普兰德——这个她错误地渴望、却又确实是她在世上最紧密的血亲——仿佛抓住了一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可靠的浮木。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拉普兰德颈侧的衣料,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拉普兰德僵硬地站在原地。她习惯了战斗中的碰撞与血腥,习惯了用怒吼和刀剑解决问题,却极少面对如此汹涌的、纯粹的悲伤。塞法利亚的哭声不像战场上的哀嚎,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撕裂开来的、无声呐喊般的悲恸,沉重得让她那颗惯于粗暴处理一切的心脏,都感到了一阵陌生的、酸涩的抽搐。
她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那布满伤疤、足以轻易捏碎敌人喉咙的手掌,最终有些笨拙地、带着近乎小心翼翼的力度,落在了塞法利亚剧烈颤抖的、瘦削的背脊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妹妹嶙峋的肩胛骨,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
“哭什么哭……” 拉普兰德的声音依旧沙哑,但之前的暴怒已然被一种更复杂的、无措的烦躁所取代,“……别哭了,难看死了。”
她的安慰(如果这能算安慰的话)生硬得如同石头,但落在背上的手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笨拙的温暖和支撑。她没有推开塞法利亚,任由她将所有的眼泪和崩溃都宣泄在自己怀里。银灰色的眼眸不再燃烧着怒火,而是沉沉地凝视着窗外叙拉古阴沉的天空,里面翻涌着心疼、自责,以及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决绝。
不知过了多久,塞法利亚的哭声渐渐转为低低的、断续的抽噎,最终只剩下精疲力尽的沉默。她依旧紧紧靠在拉普兰德怀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连抬起头的意愿都失去了。长时间的哭泣和情绪宣泄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拉普兰德感觉到怀里身体的瘫软,眉头紧锁。她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用一只手稳住塞法利亚,另一只手有些粗鲁地抹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弄疼了塞法利亚细腻的皮肤,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意识昏沉的塞法利亚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听着,笨蛋。” 拉普兰德的声音低沉,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不管你那颗聪明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也不管什么狗屁责任和错误。现在,你他妈给我记住一件事——”
她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牢牢锁住塞法利亚那双因哭泣而红肿、依旧带着迷茫的熔金色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我拉普兰德的妹妹。只要我还活着,就轮不到你把自己作践成这副德行!天塌下来,有老子先顶着!”
这不是情话,不是理解,甚至算不上宽慰。这是拉普兰德式的宣言,霸道、蛮横,带着狼护犊般的原始本能。她或许永远无法理解塞法利亚内心那些幽微曲折的情感,也无法用温柔的话语去抚平那些创伤,但她会用她自己的方式——最直接、最不容抗拒的方式——把塞法利亚从自我毁灭的悬崖边拽回来。
塞法利亚怔怔地看着她,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绝望,其中掺杂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姐姐的话语像一块粗糙却坚实的巨石,在她那片混乱崩塌的内心世界里,强行撑起了一小片空间。
拉普兰德不再多言。她弯下腰,手臂穿过塞法利亚的腿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轻得令人心惊的她打横抱了起来。塞法利亚下意识地惊呼一声,银白色的长发垂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你……放开我……” 她微弱地挣扎着,属于亲王的矜持在如此狼狈的姿态下复苏了一瞬。
“闭嘴,老实待着。” 拉普兰德不容分说地命令道,抱着她走向那张凌乱的床铺。她动作算不上轻柔地将塞法利亚塞进被子里,然后把被子一直拉到她的下巴,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带着泪痕的脸和那双怔忪的熔金色眼眸。
“现在,睡觉。” 拉普兰德双手抱胸,站在床边,像个监督犯人的狱卒,“在你看起来像个人样之前,哪儿也别想去,什么也别想干。听见没有?”
塞法利亚看着她姐姐那副凶神恶煞、却做着近乎“照顾”举动样子,心中百感交集。荒谬、羞耻、一丝微弱的暖意,还有那依旧盘踞在心底深处的、无法言说的禁忌之情……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疲惫不堪的大脑几乎停止运转。
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拉普兰德那不容置疑的存在本身带来了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又或许是药物和极度疲惫终于发挥了作用,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阖上。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模糊地听到拉普兰德对着门外(不知何时已经恭敬退到远处、噤若寒蝉的内卫)压低声音的咆哮:
“去弄点能吃的东西来!热的!还有,告诉饲夜和那个法官,人我接手了,没事别来烦!”
然后,她感觉到床边的椅子被粗暴地拖动,一个沉重的身躯坐了下来。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银灰色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守护(或者说监视)。
这种被强行介入、被蛮横“接管”的感觉,很奇怪,很拉普兰德。但却让她一直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第一次……松弛了下来。
在彻底被睡意淹没之前,一个微弱的念头划过塞法利亚的心间:也许……德克萨斯小姐说得对。有些界限,必须分清。而姐姐此刻给予的,是亲情,是庇护,是她唯一能给予、也唯一应该给予的东西。
至于她心中那错误的、不该有的涟漪……或许,真的该随着这场痛哭和这场沉睡,被深深埋葬。
带着这份复杂到极点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塞法利亚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陷入了许久未曾有过的、虽然不安却不再完全孤军奋战的沉眠。
而拉普兰德,则如同守在巢穴旁的母狼,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银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警惕着任何可能打扰她妹妹休息的因素,也审视着这个将她妹妹折磨至此的、令人作呕的“家”。
风暴并未结束,这只是短暂的平静。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间弥漫着药味和泪水的房间里,一种粗糙而坚实的守护,暂时驱散了那几乎将塞法利亚吞噬的孤独与绝望。拉普兰德的归来,像一道强光,粗暴地撕开了叙拉古笼罩在塞法利亚身上的阴霾,至于这光是否过于刺眼,是否会带来新的问题,那是醒来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窗外的叙拉古,依旧阴沉。但房间内,响起了两道交织的呼吸声——一道微弱平稳,一道沉稳有力。这或许是这对血脉相连、关系复杂的姐妹,多年来第一次,在物理和心理上如此“接近”。而远在龙门的德克萨斯,若有所感般抬眼看了一下叙拉古的方向,然后继续低头擦拭着她的剑,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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