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下的地穴,潮湿、阴冷,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从草席缝隙透入的微光,和老婆婆每隔几个时辰进来换药、喂食时带来的短暂声响,标记着昼夜的更替。陈亮像一头蛰伏的伤兽,在寂静与黑暗中,对抗着伤痛,也积蓄着力量。
老婆婆的草药极其霸道,敷在伤口上,如烈火灼烧,又如万蚁啃噬,痛楚钻心。但痛过之后,那股盘踞在伤口深处的阴寒邪毒,确实被一点点逼出,化作腥臭的脓血流出。内服的药汁更是苦涩难当,入腹后却化作一股温韧的热流,护住心脉,滋养着千疮百孔的经脉。
陈亮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他利用一切清醒的时间,摒除杂念,依照无名册子上最基础的疗伤心法,引导体内那缕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真气,如春蚕吐丝般,一点点修复着受损的经络。意识沉入体内,他能“看”到断裂的经脉在真气与药力的双重作用下,缓慢地续接、弥合。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但对真气掌控的精细度要求极高,无形中也锤炼着他的心神。
不知是生死边缘的潜能爆发,还是这地穴环境特殊,抑或是老婆婆的草药和那本无名册子确有神效,他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不过三四日功夫,左肩伤口已开始收口结痂,虽然依旧不能发力,但剧痛已转为钝痛。内息也浑厚了不少,约莫恢复了两成左右,运转起来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有了清晰的流径。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对怀中那本“玄音谱”残页和无名册子的感悟,似乎更深了一层。不再局限于具体的音律符号或行气图谱,而是触摸到了一种更本质的“意韵”。音,不仅是声音,更是心念、是气息、是与天地万物共鸣的波动。疗伤时,他尝试将愈合的“生”意融入呼吸,痛苦竟真的减轻了几分;凝神时,他意念集中,耳力似乎能穿透厚厚的土层,隐约捕捉到地面远处模糊的脚步声和犬吠。
这不再是武功,更像是……“道”的雏形。
期间,老婆婆除了必要的换药喂食,从不与他交谈,仿佛一个无声的影子。但陈亮能感觉到,那双浑浊眼眸偶尔扫过他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作品的成色。他心中对老婆婆的身份越发好奇,但也知趣地不去探问。
这天夜里,老婆婆再次进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药碗就走,而是默默坐在洞口那块当凳子的石头上,佝偻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一尊古老的石雕。
陈亮心中一动,知道她有话要说。
“……外面……闹翻天了……”良久,老婆婆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地穴的死寂,像钝刀刮过粗糙的石头。
陈亮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龙五……疯狗一样……到处咬人……抓了不少……棚户区……快被掀过来了……”老婆婆的话语断断续续,信息零碎,却拼凑出惊心动魄的画面,“老柴……铺子被砸了……人……不知死活……”
陈亮心中一紧!柴叔!那个看似油滑却良心未泯的乐器铺老板,终究被牵连了!
“阿强……没挺住……说了点……桥洞……钥匙……龙五……更疑神疑鬼了……”老婆婆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让陈亮心底发寒。阿强还是没扛住酷刑!虽然钥匙早已被自己拿到,但这个消息足以让龙五更加确信账本的存在和流失,从而更加疯狂!
“官面上……动静也不小……码头……银行……都有人去查……雷声大……雨点小……”老婆婆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扫过陈亮藏账本的位置,“……但网……撒下去了……”
陈亮立刻明白了。信鸽起效了!“惊蛰”小组已经开始行动!虽然表面谨慎,避免打草惊蛇,但暗中的调查无疑给龙五造成了巨大的压力,逼得他方寸大乱!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效果!
“你现在……是风口上的……破船……”老婆婆最后总结道,语气平淡,却道尽了凶险,“龙五要你的命……官面上……也有人不想你开口……”
陈亮沉默片刻,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他摸了摸怀中那本硬壳账本,感受着它的冰冷与沉重。
“婆婆,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他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躲,解决不了问题。龙五不倒,我永无宁日。老柴叔、刀叔、阿强他们的苦,也白受了。”
老婆婆没有回应,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官面的人既然动了,说明他们需要证据,也需要……人证。”陈亮思路清晰起来,“账本是物证,我是人证。我必须想办法,在龙五狗急跳墙、或者官面的人找到足够证据收网之前,和调查组的人接上头!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知道账本在我手里!”
这是极其凶险的一步。如何在不被龙五眼线发现的情况下,联系到戒备森严的调查组?调查组内部是否可靠?会不会有人暗中向龙五通风报信?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你……想怎么做?”老婆婆终于问了一句。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调查组的人,不得不注意到我,并且无法轻易将我灭口的机会。”陈亮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比如……在某个公开场合,抛出一点足够震撼、只有我和调查组才知道的……诱饵。”
他想起了信鸽密信中的某个关键细节,一个未被公开,但调查组一定已经核实过的核心信息。用这个信息作为敲门砖,既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也能测试调查组的诚意。
“公开场合……危险……”老婆婆缓缓道。
“我知道危险。”陈亮深吸一口气,“但这是唯一的生路。婆婆,您能帮我……摸清调查组最近的公开行程吗?比如,他们会不会去什么地方视察?或者,在哪里会有相对公开的露面?”
老婆婆沉默了许久,久到陈亮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地穴中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后天……上午……检查组……要去……西关派出所……听汇报……”老婆婆最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那是……龙五的地盘……也是……灯下黑……”
西关派出所!龙五经营多年的地盘核心!去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但正如老婆婆所说,也是最意想不到的“灯下黑”之地!或许,正因为是龙五的地盘,调查组反而会格外警惕,龙五也不敢轻易在派出所门口动手?
疯狂!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陈亮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血液加速流动,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他看向黑暗中老婆婆模糊的轮廓,郑重地说道:“婆婆,后天,我去西关派出所。”
老婆婆没有再劝,只是缓缓站起身,佝偻着走向洞口,在掀开草席前,留下最后一句沙哑的低语:
“……命是你自己的……路……自己选……”
草席落下,地穴重归黑暗与死寂。陈亮独自坐在冰冷的草铺上,感受着怀中账本的硬角硌着皮肉,感受着体内缓缓流淌的真气,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潜龙在渊,终有腾空之日。即便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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