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这座曾经的帝王之都,如今已彻底沦为被死亡和绝望统治的炼狱。
苏俊朗呕心沥血提出的、在十七世纪背景下堪称惊世骇俗的“铁腕防疫”措施,在推行过程中遭遇了来自社会各个层面的巨大阻力、扭曲和抵触,非但未能有效遏制疫情的蔓延,反而如同一根搅动深渊的巨棒,激起了更多的恐慌、混乱和民怨。
焚尸的浓烟与冲突的血腥交织,封锁线的崩溃与绝望的奔逃并行,整个城市在瘟疫的狞笑中加速滑向彻底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人心崩溃、秩序瓦解的至暗时刻,一直冷眼旁观、甚至暗中掣肘的牛金星,非但没有丝毫忧惧,眼中反而闪烁起一种阴冷而兴奋的光芒。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前所未有的灾难和混乱,正是他彻底铲除苏俊朗这个心腹大患、巩固自身权力的天赐良机。
恐惧需要解释,愤怒需要靶子,而苏俊朗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行和此刻推行的“酷烈”防疫,正是最好的嫁祸对象。
一场精心策划、恶毒至极的舆论攻势,在牛金星的授意下,如同致命的瘟疫,悄然在早已惶惶不可终日的人群中散播开来。
牛金星并未亲自出面,他深谙权术之道,隐藏在幕后,通过其牢牢掌控的文官系统和安插在军中的心腹,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开始了散布谣言的卑劣行径。
谣言的核心,直指苏俊朗,将其塑造成招致天罚的“祸首元凶”。
谣言首先从一些看似“忧心忡忡”的文人小吏和“消息灵通”的军中老卒口中悄然流出,迅速在茶馆酒肆、军营角落和排队领粥的人群中发酵:
“听说了吗?
这瘟神…为何别处不起,偏偏落在咱们洛阳城头上?”
“是啊!
闯王刚登基,正该是上天眷顾之时,怎会降下如此大灾?”
“唉!
你们有所不知啊!
我听王府里当差的一位远亲说…这事,恐怕另有蹊跷!”
“什么蹊跷?
快说快说!”
声音压低,带着神秘和恐惧:
“听说…都跟那位‘苏军师’…不,是‘苏博士’搞的那些‘妖法’有关!”
“妖法?!”
“对啊!
你想想,他造的那些会自己响的雷(次声波发生器),那动静,地动山摇,是不是惊了地脉?
还有…还有更邪乎的!
听说他偷偷用活人试药,搞什么‘神力’(基因药剂),这…这可是逆天改命,有干天和的大忌啊!”
“老天爷!
难道…”
“没错!
八成就是因为他倒行逆施,擅用这些不容于世的‘妖法’,触怒了上天,才降下这瘟神之罚!
这是天谴!
是报应啊!”
这套说辞,将一场源于卫生条件恶劣、鼠间鼠疫流行后波及人间的自然疫病,偷换概念,扭曲成了因苏俊朗的“科技狠活”亵渎天道而招致的超自然惩罚。
它完美地利用了民众对未知科技的恐惧、对无法解释的巨大灾难的茫然,以及根深蒂固的“天人感应”迷信思想。
紧接着,更恶毒的指控接踵而至,直接将苏俊朗的防疫措施也打成了“罪证”:
“还有呢!
你看他现在搞的这些!
烧尸体!
那是人干的事吗?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他这么烧,损阴德,坏风水,只会让怨气冲天,更加触怒鬼神!”
“还有那到处撒石灰、喷怪水(消毒),听说都是些至阴至毒之物,反而会污秽天地,助长疫气!”
“他这不是在防疫!
他这是在用邪招引邪瘟!
他是怕天罚不够,还要再加把火啊!”
“对!
他就是个妖人!
是他把瘟神引到洛阳来的!”
谣言,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恐慌沸腾的民心。
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人们的大脑会本能地寻找一个简单、直接、能够理解的解释,和一个可以宣泄愤怒与仇恨的靶子。
牛金星提供的这套“妖法引瘟”的荒谬逻辑,恰好满足了这种心理需求。
它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情绪的共鸣和恶意的引导。
效果是骇人而迅速的。
“原来是他!”
“怪不得!
我早就看他那些玩意儿邪门!”
“迎闯王,不纳粮,却来了个引瘟的妖人!”
“烧了他!
烧了这个妖人祭天!
瘟神或许就走了!”
怨恨的目光,如同无数支毒箭,从四面八方,聚焦到了苏俊朗的身上。
他曾经的光环——“苏军师”、“苏博士”、创造奇迹的能工巧匠——在恶毒的谣言中迅速褪色、污化,变成了带来灾祸和死亡的“苏妖人”。
士兵们看到他巡视时,眼神中不再是敬畏,而是恐惧和憎恶;
百姓们看到他路过,如同躲避瘟疫般纷纷走避,甚至有人在他身后吐口水、低声咒骂。
他试图去疫区查看情况,险些被情绪激动的民众围堵攻击,幸亏赵铁柱带人拼死护卫才得以脱身。
一股强大的、无形的舆论暴力,如同沼泽中的瘴气,将苏俊朗紧紧包裹,让他寸步难行。
他的一切解释和努力,在“妖人”这顶大帽子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甚至被反向解读为“狡辩”和“继续作恶”。
他仿佛成了洛阳这场灾难的活体图腾,承受着所有无处安放的恐惧与怒火。
这恶毒的谣言,并未止步于民间和军营,它如同长了翅膀,最终也飘入了深宫,传到了焦头烂额、内心本就充满疑虑和动摇的李自成耳中。
起初,李自成对此并不全信,他对苏俊朗的能力尚有几分依赖。
但当他看到疫情在所谓的“防疫”后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军心民心彻底涣散,整个洛阳宛如鬼域时,牛金星在一旁“忧心忡忡”、旁敲侧击的谗言,开始在他心中产生化学反应。
“陛下…近日军中流言蜚语甚多,皆言…言苏军师之所为,有违天道,故而上天…”
“臣本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然…然观如今情势,防疫之法推行后,局势未见好转,反生更大动荡…这…莫非真有所冲撞?”
“苏军师其人,所学所行,确非常理可度…其心…难测啊…”
牛金星的话,如同催眠的毒液,一点点侵蚀着李自成最后的判断力。
他看着窗外洛阳城死寂的景象,闻着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死亡气息,回想苏俊朗那些匪夷所思的发明和那个差点失控的“神力”战士…一种荒诞而恐怖的联想,在他被恐惧和失败感占据的内心滋生出来。
难道…真如牛金星所言?
难道这场莫名其妙的瘟疫,真是因为苏俊朗用了什么不该用的“妖法”,触怒了上天?
难道朕的帝王霸业,竟是被这个“妖人”给毁了?!
猜忌的毒种,一旦落入恐惧的土壤,便会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
李自成没有立刻发作,但他看向苏俊朗奏报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郁和怀疑;
他对牛金星的建议,变得更加倚重。
苏俊朗不仅失去了民心,正在逐渐失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道信任屏障。
一支来自背后的、淬满剧毒的冷箭,已然射穿了他的心脏所在。
而他,甚至可能还未完全意识到,这致命的攻击,究竟来自何方,又有多么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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