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监国,朝局在表面稳定的薄冰下暗流奔涌。
萧景澜于明处步步为营,萧惊寒在暗处织网收线,而深宫之内,苏清辞的绣针亦未停歇。那幅巨大的观音绣像已近完成,宝相庄严,慈眉善目,仿佛静静注视着这宫闱内外的波谲云诡。
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寻常的清晨。
林贵妃为彰显“孝心”,亦或是为了监视绣像进度,亲自来到了坤宁宫偏殿。她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眉宇间却难掩一丝焦灼与戾气。太子监国后对二皇子党羽的持续打压,显然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皇后依旧神色平淡,只略略与她说了几句闲话。林贵妃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即将完成的观音绣像上,尤其是在观音手持的玉净瓶与杨柳枝上流连片刻。她忽然开口道:“听闻苏先生绣技通神,尤擅微绣。本宫记得,陛下早年曾有一方随身携带的‘护国佑民’小印,甚为珍爱,若能将其纹样以微绣之法,绣于这观音衣袂隐秘处,岂不更能彰显陛下与佛门之缘,祈求佛祖护佑陛下龙体?”
此言一出,皇后微微蹙眉,苏清辞心中却是猛地一凛!
“护国佑民”小印!她从未听说过此物。林贵妃此言,看似是为绣像增色,实则是想试探她是否知晓皇帝印玺之事,甚至可能想借此将某种伪造的印鉴纹样“合法”地植入绣像,为后续阴谋铺路?亦或是想寻个由头,挑剔绣像的不是,借机发难?
苏清辞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回道:“贵妃娘娘懿旨,民女本应遵从。只是陛下御用之印,纹样规制皆有定例,民女未曾得见,不敢妄自揣摩绣制,恐有僭越之嫌。”
林贵妃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真假。片刻,她忽地笑了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与放松:“罢了,本宫也只是随口一提。陛下贴身之物,岂是外人能轻易得见的。” 她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炫耀道,“即便是拟写重要诏书,也需陛下亲自用印,那存放印玺的墨玉匣,更是由陛下亲信内侍掌管,等闲人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墨玉匣!她又提到了墨玉匣!而且语气中带着一种“你们永远接触不到”的笃定。
苏清辞垂眸,心中冷笑。林贵妃这是得意忘形了,以为她们这些宫外之人,根本无从得知遗诏与印玺的内情。
然而,就在林贵妃转身与皇后继续说话,其身边一名捧着锦盒的心腹宫女微微侧身之际,苏清辞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宫女手中锦盒并未盖严,里面赫然放着一卷明黄绢帛,绢帛一角露出的,正是她曾在林文敬密室见过的那份伪造遗诏上的独特云龙纹镶边!甚至,她凭借过人的目力,在一瞬间看清了那卷绢帛展开部分露出的几个字:“……皇三子景澜,性非仁孝……”
是那份欲废太子、改立二皇子的伪诏!她们竟然敢将如此大逆不道之物带入坤宁宫!是太过自信,还是……准备伺机做些什么?
强烈的愤怒与一股豁然开朗的明悟瞬间击中了苏清辞!林贵妃此来,炫耀、试探是假,恐怕真正的目的,是想寻找机会,将这份伪诏与皇后宫中可能存在的、真正的遗诏进行调换,或者寻找机会用印!毕竟,皇后宫中,也可能存有某些空白诏书或备用印信!
机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必须记住那份伪诏的内容!只要记下,便能以其矛攻其盾!
苏清辞立刻低下头,假装整理丝线,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她不能一直盯着看,那会引起怀疑。她只能凭借那惊鸿一瞥,以及林贵妃与宫女走动时,绢帛偶尔展开的瞬间,拼命记忆上面的字句、布局、乃至笔墨的浓淡特点!
她的记忆力本就超群,加之对图形纹理有着绣娘特有的敏锐,此刻更是将全部精神凝聚于双眼与脑海。一幅幅文字图像如同烙印般,被她强行刻入记忆深处。
林贵妃并未停留太久,带着那份隐藏着弥天大罪的锦盒,施施然离去。
绣房内重归“平静”,苏清辞借口配色需要绝对安静,再次将自己关入内间。
她铺开一张素白宣纸,却没有用笔,而是拿起针线,选用了最细的绣针和与诏书底色相近的米白色丝线。
她要以针代笔,以线为墨,凭借那瞬间的记忆,将那份伪诏的核心内容“绣”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刺绣,这是对记忆极限的挑战,是对绣技的极致运用。
她摒弃了所有杂念,心神完全沉浸其中,指尖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器械。绣针起落间,一个个蝇头小字、一行行排列格式、甚至某些特定笔画的转折顿挫,都以极其精微的针法呈现出来。她运用了苏绣中最高深的“双面异色异形绣”的变通技法,在绢帛的背面,以完全不同的走针方式和丝线颜色,绣出了她记忆中那份伪诏的全文!
“……皇三子景澜,虽有小慧,然性非仁孝,窥伺东宫,结交边将,恐非社稷之主。朕深虑之……皇二子景渊,朕之嫡子,天资聪颖,仁孝纯深,往日虽有微瑕,然已深自反省,可承宗庙……特废景澜太子之位,改立景渊为皇太子,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当最后一针落下,苏清辞几乎虚脱。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左臂的伤口也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隐隐作痛。但她看着绢帛背面那篇以独特针法“书写”出的伪诏全文,眼中却闪烁着灼人的光芒。
有了这个,就有了反击的武器!
但如何送出去?上次的金线传书已属冒险,这次的信息量更大,更复杂。
正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门外传来春桃刻意放高的声音:“先生,皇后娘娘命人送来了一些新制的安神香,说是给先生夜间使用,以免劳神过度。”
安神香?苏清辞心中一动。她立刻将绣有伪诏内容的绢帛小心卷起,塞入一个空的、用于装特制绣线香料的细小竹管内,然后用蜡封口。接着,她取过皇后赏赐的安神香,拆开其中一管的底部,将那小竹管巧妙地藏入其中,再重新封好。
“替我谢过皇后娘娘恩典。”苏清辞将处理好的安神香交给春桃,神色如常,“这香气味清雅,我很喜欢。只是我素来不惯用香,放着也是可惜。明日你出宫领取丝线时,顺道将这香送去给芸娘吧,她近日为绣坊重建之事劳心劳力,正需安神。”
春桃接过那管看似普通的安神香,与苏清辞眼神一触,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重重点头:“是,先生,我一定交给芸娘姐。”
次日,这管藏着“绣出来的遗诏”的安神香,随着绣娘们领取物资的车驾,安然离开了皇宫。
消息很快通过靖安王府的渠道,同时送到了萧景澜与萧惊寒手中。
当萧景澜看到那以细密针脚“绣”出的伪诏全文时,怒极反笑:“好一个‘性非仁孝’!好一个‘朕之嫡子’!他们为了篡位,竟敢如此污蔑构陷,颠倒黑白!”
萧惊寒的目光则更冷,他仔细审视着那绣出来的文字,尤其是对笔迹特点和诏书格式的还原,沉声道:“有此为证,至少可以说明两点:第一,林氏一党确实精心伪造了遗诏;第二,这份伪诏的内容,足以证明他们废立太子的野心。这虽非他们下毒的直接证据,但已是谋逆的铁证!”
真相反转!
原本处于被动防御的太子一方,因为苏清辞这惊世骇俗的“绣出遗诏”,瞬间扭转了局面,拿到了足以将对手置于死地的王牌之一。
“皇叔,我们是否可以……”萧景澜眼中杀机凛然,已然准备动手。
“再等等。”萧惊寒抬手制止,眼神幽深如古井,“仅此一份伪诏,他们尚可狡辩是他人伪造构陷。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尤其是陛下中毒的直接证据,以及他们如何控制陛下、把持宫禁的证据。要动手,就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一击必杀!”
他顿了顿,看向皇宫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而且,清辞尚在宫中,我们需确保她的绝对安全,才能发动最后的总攻。”
深宫之内,苏清辞抚摸着即将彻底完成的观音绣像,目光宁静而坚定。
她已播下了真相的种子,接下来,便是等待收获的时刻。这盘棋,胜负的天平,正在悄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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