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懿旨定音,金口玉言赐下“巾帼绣院”匾额,如同在沉闷的舆论场中投入一颗定心丸,更似一道强劲的东风,瞬间吹散了所有阴霾与阻力。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公开非议;市井之间,议论的风向也彻底转向,从质疑变为了普遍的期待与赞誉。那道明黄的懿旨与沉甸甸的匾额,不仅赋予了这所新学堂无上的合法性,更将其提升到了“奉懿旨办学”的崇高地位。
苏清辞深知机不可失,在萧惊寒的协助和皇帝的首肯下,迅速敲定了原属宗室、位置适中、环境清幽的一处宽敞园邸作为“巾帼绣院”的永久校址。工部与将作监派出得力人手,按照苏清辞亲自绘制的图纸,对园邸进行紧锣密鼓的改建。既要设有宽敞明亮、足以容纳多人同时操作的大型绣坊,也要有用于理论讲授的讲堂、存放物料样本的库房、展示优秀作品的陈列室,以及学员们的寝居之所。一切皆以实用、雅致、利于教学为要。
与此同时,招生的章程也经由官府邸报、互助总会网络以及新成立的“巾帼绣院”筹备处,正式向各州府发布。
章程明确规定:
“奉慈宁宫皇太后懿旨,设立‘巾帼绣院’,旨在传承绣艺,嘉惠女流。首期招收学员三百名。凡大靖女子,年满十二,品行端正,心智灵巧,有志于绣艺者,无论出身门第、户籍类别,皆可于指定日期,赴京城绣院筹备处参与甄选。甄选以考察天赋、心性、向学之志为主,不论贫富,不设门槛。”
这“无论出身门第、户籍类别”以及“不论贫富,不设门槛”的明确表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再次投下巨石,激起了远比朝堂争论更为广泛、更为深刻的社会反响!
消息传出,天下为之震动。
在江南水乡,世代为织户的家长,看着女儿灵巧的双手,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在西北边镇,生活困顿的寡母,紧紧攥着招生的简章,仿佛抓住了一根改变命运的稻草;在繁华的扬州,一些身处乐籍、看尽世态炎凉的女子,偷偷传阅着这纸文书,死寂的心湖竟也泛起了微澜……
一时间,通往长安的各条官道、水路之上,出现了许多携带着简单行囊、怀揣着忐忑与希望的女子身影。她们有的由父兄陪伴,有的三五结伴而行,更多的,则是孤身一人,凭借着莫大的勇气,踏上了这条未知的求学之路。
招生甄选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
原本清静的“巾帼绣院”筹备处门前,早已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前来应选的女子排起了蜿蜒的长队,从街口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她们衣着各异,有的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浆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有的身着寻常的棉布裙衫,神色间带着小家碧玉的腼腆与期待;亦有少数衣着体面些的,显然是来自家境尚可的平民或小吏之家。
维持秩序的差役和绣院派出的女管事们忙得满头大汗,不断高声提醒着队伍保持秩序。围观的百姓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议论声、惊叹声、鼓励声交织在一起,场面颇为壮观。
甄选在筹备处内临时设立的几个考区内同时进行。主考官由苏清辞亲自担任,芸娘、春桃、林秀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绣艺大家从旁协助。考核的内容并非死记硬背的经文,也非高深莫测的难题,而是极为务实的三项:
其一,辨色与配色。考官会出示几组颜色相近的丝线或色卡,要求考生快速、准确地分辨并说出其细微差别;或是给出一个主色调,要求考生搭配出和谐或出彩的辅色。这考验的是对色彩的天生敏感度和审美潜力。
其二,基本针法模仿。由考官演示最简单的一两种基础针法,如直针、平针,要求考生在短时间内观察并模仿,考察其手眼协调能力、模仿力以及手指的灵巧度。
其三,面询心志。由苏清辞或芸娘等人亲自与考生简单交谈,了解其家庭情况、为何想来求学、对绣艺的理解以及未来的想法。此举旨在判断其心性是否坚韧,向学之志是否真诚。
整个甄选过程,紧张而有序。
一位来自山东的农家女,双手因常年劳作略显粗糙,但在辨色环节却表现出惊人的准确,她看着那些丝线,眼中闪烁着纯粹的热爱光芒。
一位来自蜀地的孤女,衣衫褴褛,却在模仿针法时,手指异常稳定,学得极快,面对考官的问询,她虽紧张,却坚定地说:“俺想学本事,以后能自己养活自己,不再靠人施舍。”
一位江南小吏之女,举止文静,谈吐清晰,她坦言:“家中虽不富贵,但父母开明,许我前来。女子未必只能相夫教子,若能以技艺立身,亦是一番天地。”
这些鲜活的面孔,质朴的言语,以及对改变命运的渴望,深深打动着每一位考官。
然而,最引人注目,也最考验“巾帼绣院”立院宗旨的,是几位特殊考生的出现。
那是一位来自扬州乐籍的女子,名唤柳依依。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姣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愁与风尘之色。她并未如其他女子般挤在人群中,而是等到日头偏西,人潮稍散,才鼓起勇气,低着头,快步走到报名处前。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和指指点点。
负责登记的女管事显然也愣了一下,看着她递上的、盖着乐坊特殊印信的户籍证明,面露难色,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主考区。
柳依依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几乎要转身逃离。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响起:“既符合章程,便可登记,准备参与甄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清辞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她目光平静地落在柳依依身上,既无鄙夷,亦无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审视。她亲自接过那纸特殊的户籍证明,看了一眼,便递给登记管事,淡淡道:“记下吧。”
柳依依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清辞,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随后的甄选中,柳依依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色彩感知力和一种独特的、带着些许哀婉之美的审美倾向。她在面询时,声音很低,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民女……别无他求,只盼能洗净铅华,凭手中针线,换一个干净清白的人生。”
苏清辞看着她,缓缓点头:“绣院之内,只论才学品性,不论前尘往事。望你珍惜此次机会。”
类似的情况,并非个例。还有一两位或因家道中落、或因其他缘由堕入风尘的女子,也怀揣着最后的希望前来。她们的出现,无疑是对“无论户籍类别”这一承诺最极致的考验,也引发了筹备处内外最复杂的目光。钦佩者有之,不解者有之,暗中非议者亦有之。
但苏清辞以及整个绣院筹备团队,顶住了这无形的压力,严格按照章程办事,一视同仁。皇太后“无论出身”的懿旨,便是她们最坚实的后盾。
经过整整三日的紧张甄选,从数千名报名者中,最终遴选出了三百名学员。这份名单,堪称一幅大靖女子命运的微缩画卷:其中有家境贫寒、指望学艺谋生的孤女;有来自寻常人家、渴望开拓眼界的少女;有少数家境尚可、追求自我价值的女子;甚至,也包括了那几位毅然脱离风尘、寻求新生的特殊学员。
当最终录取的红榜在“巾帼绣院”筹备处外张贴出来时,人群再次沸腾!被录取者与家人相拥而泣,落选者虽黯然神伤,却也看到了明确的规则与希望,相约来年再试。
苏清辞站在筹备处的台阶上,望着下方那张凝聚了三百个希望与未来的红榜,望着那些喜极而泣、充满憧憬的年轻面孔,心中感慨万千。这三百个名额,不仅仅是三百个学习绣艺的机会,更是三百个被点燃的人生,三百个即将被改写的命运。
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此刻才刚刚开始。如何将这些背景各异、资质不同的女子,培养成真正的“巾帼”之才,如何让这座“巾帼绣院”不负皇太后厚望,不负天下女子期待,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而艰巨。
但无论如何,一个前所未有的开端,已经以这种盛况空前的方式,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巾帼绣院”的历史,将由这三百名首批学员,亲手绣下它的第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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