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籍的探访虽未掀起巨大波澜，却像一根刺，悄然扎在少辛心头。那位天家皇子温和笑容下的审视目光，让她隐隐感到不安。她愈发觉得自己是尊上的一个麻烦，一个需要他费力遮掩的瑕疵。
这种自我厌弃的情绪影响了她的修炼，接连几日都心神不宁，气息屡屡岔乱。
这日，墨渊检查她的功课时，见她又是这般魂不守舍、错误百出的模样，眉头不由蹙紧。他并未如往常般出言指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少辛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越发慌乱，一个简单的凝水诀竟施展得七零八落，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自己身上，狼狈不堪。
“对…对不起尊上……”她慌忙伏地请罪，声音带着哭腔，“少辛愚钝……”
墨渊看着她这副怯懦自贬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并非因她的错误，而是因她那轻易便被外人影响的心绪。他淡淡道：“心不静，何以驭气？”
少辛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
默然片刻，墨渊忽然道：“三日后，东海龙王寿宴，你随吾同往。”
少辛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惊慌：“东海？寿宴？尊上，我……我不行的……”上次瑶池的经历还心有余悸，那般场合于她而言不啻于龙潭虎穴。
“有何不可？”墨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多见世面，方能定心。终日困守一隅，徒增妄念。”
他的话像是一记警钟，敲在少辛心上。尊上……是看出她的心绪不宁了吗？带她出去，是为了磨砺她？
“是……少辛遵命。”她不敢再反驳，心底却七上八下。
三日后，东海龙宫水晶璀璨，宾客云集。各路水族神仙、仙界同僚齐聚一堂，为东海龙王贺寿。仙乐飘飘，觥筹交错，气氛热烈非凡。
墨渊依旧是一身素白常服，却掩不住周身凛然尊贵的气度，所过之处，众仙无不恭敬行礼。而这次，他并未让少辛藏于袖中，而是让她化了人形，跟在他身旁。
这无疑更引人注目。一条原身灵气微弱、鳞片暗淡的小巴蛇，亦步亦趋地跟在战神墨渊身侧，这画面着实诡异。探究、好奇、甚至轻蔑的目光纷纷投来，如同针尖般刺在少辛身上。她紧张得头发都要乍起，死死低着头，紧紧跟着墨渊的云履，恨不得将自己隐形。
墨渊对此恍若未觉，步履从容地行至贵宾席落座。少辛便站立在他座椅旁的阴影里，尽量减少存在感。
宴会伊始，一番歌舞升平，宾主尽欢。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一名喝得满面红光的蟹将，大约是仗着酒意，又或是想讨好哪位暗中授意的贵人，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过来敬酒，目光却飘向了墨渊身后的少辛，咧着嘴笑道：“久闻墨渊上神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上神这随身带的……是什么新奇灵宠？瞧着倒是……别致，哈哈，别致。”
话语中的轻蔑与调侃毫不掩饰，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众仙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团灰褐色的、瑟瑟发抖的小身影上。
少辛吓得浑身冰凉，几乎要窒息，下意识地就往墨渊的衣摆后缩去。
墨渊执杯的手未停，甚至未曾看那蟹将一眼，只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乐声与谈笑，清晰地传入每个仙魔耳中，冰冷彻骨：
“本君身边是何人，何时轮到你这等腌臜之物置喙？”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浩瀚如渊、恐怖至极的战神威压轰然降临，精准无比地压在那出言不逊的蟹将身上！
那蟹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为极致的恐惧，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巨山碾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竟是被那威压硬生生压得匍匐在地，动弹不得，七窍之中缓缓溢出鲜血！
整个龙宫瞬间死寂！
所有仙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震慑得面色发白，心惊胆战。酒杯悬在半空，笑容僵在脸上，歌舞戛然而止。方才那几个发出嗤笑的神仙更是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慌忙低头，不敢再看墨渊方向。
东海龙王吓得连忙起身打圆场：“上神息怒！蟹将无知，酒后失德，冲撞了上神，小王定当严惩！还请上神看在今日寿辰的份上，饶他一条贱命！”
墨渊这才缓缓转眸，目光如万年寒冰，扫过全场。凡被他目光触及者，无不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管好你的手下。”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若再有不长眼的，扰了本君清净，便不是跪下这般简单了。”
“是是是！小王明白！多谢上神宽宏！”东海龙王连连擦汗，慌忙令人将那瘫软如泥的蟹将拖了下去。
墨渊收回目光，周身那恐怖的威压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垂眸，指尖轻轻拂过桌案，将一枚灵气盎然的东海珍珠不动声色地送至少辛手边。
“无事。”他低声道，声音只她一人能闻。
少辛还沉浸在方才那毁天灭地般的威压和恐惧中，浑身僵硬。直到那枚温润的珍珠已到手边，听到尊上那声低语，她才猛地回过神。
巨大的后怕和另一种更加汹涌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抬头，望着尊上冷峻的侧脸，看着他为自己一言不合便雷霆震怒，丝毫不将东海龙王和满堂神仙放在眼里的强势模样……
心跳，一下一下，沉重而滚烫。
不是害怕，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又炙热的悸动。
他再次，为了她……
宴会后续，再无人敢往这个方向多看一眼，气氛压抑而诡异。墨渊却恍若未觉，自顾饮酒。
少辛悄悄伸出手，将那枚珍珠紧紧攥在掌心，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尊上的温度，一点点驱散了她心中的寒意和卑微。
她不再蜷缩，而是微微挺直了纤细的身躯，虽然依旧渺小，目光却不再闪躲。
原来，被如此毫无理由、不容置喙地庇护着，是这样的感觉。
仿佛只要有他在，即便与整个世界为敌，也无须畏惧。
这份认知，如同最烈的酒，烧灼着她的理智，也让那颗懵懂的心，陷落得更深。
宴会结束，离开龙宫，踏上祥云。少辛依旧紧紧攥着那枚珍珠。
高空风大，墨渊垂眸，见那小东西被吹得有些摇晃，便不动声色地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气墙为她挡住了凛冽的罡风。
少辛感受到周身骤然平和下来的气流，仰头望去，只见尊白衣袂飘飘，目视前方，侧脸冷硬如冰雕，仿佛什么都没做。
她悄悄的，小心翼翼的，向前挪了一小步，更靠近他一些。
墨渊目视前方，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起一个极难察觉的弧度。
风波过后，有些东西，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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