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那番硬邦邦砸回去的话,像在滚开的油锅里浇了勺凉水,立马炸开了锅。恐慌没立刻压下去,怀疑和发愁的嘀咕还在人堆里窜。
花国掐断活路的威胁,像块大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口,关系到能不能活,由不得人不哆嗦。
“话说得轻巧……没盐没铁,这日子咋过?” “后山那苦盐吃了闹肚子,哪能顶正经盐……” “眼瞅入冬了,没厚布没新棉花,娃们咋熬……”
绝望的气压沉甸甸地糊在祠堂前的空场子上。
可就在这片压抑的静默和低语里,头一个站出来应声的,却是个最想不到的人。
住在聚居地最旮旯的老猎人岩叔,老猎人岩叔背着刻‘守山护傩’的旧猎弓,领着孙子撂下刚打的肥山鹿——鹿身还带着山林的潮气,蹄子上沾的泥块,‘咚’地砸在地上。
鹿身还沾着他孙子采的止血山蓟草,又掏出皮口袋倒出里面的苦盐。
做完这些,老头抬起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浑浊却死犟的眼睛看着黎鹤,嗓子沙哑却清楚:
“少族长在理!老祖宗能熬,咱也能熬!跟着沈傩大人和你,不怵!”
“鹿肉,给大伙添点荤腥。苦盐,是我老头一点心意。”
这短短的几句话,像道闪电,劈开了沉沉的乌云。
人群静了一刹,先是最前排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悄悄攥紧了锄柄,指节泛了白;接着,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小声对身边人说‘岩叔说得对’——话音刚落,就有人先站了出来。
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族人站了出来。
我家地窖存着两筐山薯!是我娘秋天跪着爬进窄窖藏的,还裹着油纸防潮!说着就解下腰间的地窖钥匙,往黎鹤手里塞:“我当家的以前打铁!炉子废了,可他那把祖传的小铁锤还在!”
妇人说着就跑回家,很快举着把包着红布的铁锤回来,红布掀开时,铁锤上磨亮的锈迹反光晃了下眼,还带着点刚擦过的桐油味。
“我认得几种止血的草药!后山就有!明儿就带人去挖!”
声儿起初还有点犹豫,可很快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女人们围在一块儿——张婶抱着刚拆改的旧棉袄,棉袄里缝着她女儿绣的小傩纹布片;李嫂手里攥着捆浸过草药的茅草,‘这草晒透了编房顶,能防潮气,老辈传的法子’;
连刚学会针线的小姑娘,也在缝补的布片上,学着画最简单的‘踏地生根’足印纹。猎人们凑一块儿,盘算着组队进山,多弄点肉食皮子。连小娃们,好像也被这劲儿传染了,不再怕,瞪大眼睛看大人们忙活。
一股奇妙的转变正在发生。
最开始的那股慌和靠旁人的心,开始被一种更韧性的、自个儿冒出来的拧劲儿代替。他们不再光指着黎鹤和沈傩解决所有事,而是开始琢磨自己能为这个大家做点啥。
好像黎鹤那番死硬的话,不光是拒了敌人,也撕开了他们心里头自己给自己绑的绳。
是啊,他们的先祖能在更差劲的境况下开荒立寨,传下傩舞,他们凭啥就不行?
送来的东西或许寒碜——几条肉干、一小把草药、几件补丁摞补丁却洗得干净的旧褂子、几样修农具的糙家伙……可每一样薄礼,都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心,一份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的决心。
广场上不再是哭惨的窝棚,倒成了个临时的、冒着热乎气的物资集散地和互助窝。人们大声通气儿,分派活计,脸上虽然还带着愁,却多了种想动弹、想出力的急迫。
黎鹤手里攥着岩叔的苦盐,把山蓟草别在腰间短刀的‘守’字刻痕旁,山蓟草的叶尖正好对着‘守’字的竖画,像给‘守’字添了道‘韧’的印子——短刀瞬间更暖了,像阿爷的劲儿、岩叔的心意、山蓟草的韧,全拧在了一块儿;他举着那草,声音比之前更亮:“这草能止血,咱连草都带着劲,还怕熬不过?”
他之前所有的强硬和死扛,在这一刻得了最真、最暖的回响。
不是他一个人在这儿硬顶。
他身后,是整个正在醒过来的族群。
他下意识扭过头,望向祠堂里头。
祭台上,沈傩不知啥时候又睁开了眼,正静静看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那双熔金的眸子里,依旧冰凉,却好像映着门外那堆篝火跳动的光,还有火光下忙活又抱团的人影。
祂的视线落在岩叔那把猎弓上,指尖叩祭台时,心口那枚黎鹤用过的傩形玉佩也跟着轻颤,微光先绕着玉佩转了圈,再漾向门口,正好和广场篝火的光叠在一块儿,在地上映出个模糊的‘傩’字影;
连祭台上的旧傩谱,也被那光扫过,谱上‘护族’二字,竟显了点淡影,正好和广场上篝火跳动的光,在门框边叠了块暖乎乎的亮斑,像神和人的心,终于凑到了一块儿。
像快要彻底灭掉的炭火,被众人哈出的热气,极其勉强地……暖了那么一丁点儿。
虽然还是弱,却不再是死气沉沉。
黎鹤慢慢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手心,带来的不是疼,而是一种特别实在的力气。
他转回身,面向所有族人,把那份滚烫和决心全灌进声儿里:
“好!”
“他们断咱的粮,断咱的盐,断不了咱的根!”
“从今儿起,咱一块儿扛!”
“巫族,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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