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光线被那道身影遮挡，山洞内愈发昏暗。沈涵攥紧了手中的玉印和绢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则悄悄摸向了腰后别着的、从工坊捡来的那把短刀。
吴愣子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洞口的不速之客。
气氛凝滞如冰，杀机暗藏。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那身影又向前迈了一步，彻底走进了山洞，容貌在微弱的光线下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皮肤粗糙，眼神锐利而沉静，如同北疆盘旋的猎鹰.
他背上那张长弓样式古朴，弓身被摩挲得油亮，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主人并非凡俗。他的目光扫过重伤的吴愣子和倒地不起的暗桩，最后落在浑身血迹、神色警惕的沈涵身上。
“沈大人，”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久经风霜的质感，却并无敌意，“不必紧张。若我要动手，你们进这山洞前，便已是尸体。”
他的话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沈涵心念电转，回想起这弓箭手数次出手相救，若真有恶意，确实有太多机会。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但并未完全放下戒备。“阁下是谁？为何屡次相助？”
年轻弓箭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物，屈指一弹，那物件便稳稳地落在沈涵脚前。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木牌，木质细腻，上面刻着一个繁体的“诚”字，笔画勾勒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诚意伯府的标记！刘伯温的人！
沈涵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许多。刘伯温所谓的“留线观风”，并非虚言！他早已在暗中布下了棋子，观察着，也保护着，或者说，是在引导着稽核处的行动。
那管事刘全，恐怕也并非简单的受贿，更可能是这盘大棋中，一个故意露出的、吸引火力的“弃子”或“诱饵”。
“伯爷……早有安排？”沈涵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他感觉自己仿佛一直在一条被无形之手引导的路上前行，虽然方向正确，但这种感觉并不全然令人舒适。
“伯爷只言，数据如刀，持刀需稳，观风需准。”弓箭手，或者说，阿七（我们暂且如此称呼他），语气依旧平淡，“北疆风大，若无引路，持刀人易迷失方向，或折于暗处。”
他看了一眼沈涵手中紧握的东西：“看来，沈大人已找到想要的了。”
沈涵深吸一口气，将玉印和绢布稍稍亮出：“此物关系重大，必须即刻送回京城，面呈陛下。”
阿七点了点头：“此间事，远未终结。胡惟庸经营北疆多年，爪牙遍布军、政。你们虽拿到证据，但想安然离开北疆，难如登天。追捕你们的，不止是工坊私兵，更有奉命行事的边军。”
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暗桩和重伤的吴愣子身上：“带着他们，你们走不出三十里。”
现实残酷得让人心寒。沈涵看着气息微弱的吴愣子，心如刀绞。他不能丢下兄弟，但肩负的使命又让他必须将证据送出去。
“我有办法送你们一程，”阿七似乎看穿了他的挣扎，“但只能送你一人，以及你怀中之物。他们，”他指了指吴愣子和暗桩，“需留下，我会设法安置，暂保性命。”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代表刘伯温的陌生人？将生死与共的兄弟交托出去？
沈涵看向吴愣子。吴愣子虽然虚弱，却努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断断续续道：“头儿……走……东西……要紧……俺……等你……回来……”
没有更多犹豫的时间了。沈涵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径。他重重点头，对阿七抱拳：“有劳！请务必护我兄弟周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阿七言简意赅。他走到吴愣子身边，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伤势，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塞入吴愣子和那暗桩口中。“吊命的，能撑些时日。”
随后，他看向沈涵：“走之前，最好看看那印鉴，究竟属于何方神圣。”
沈涵闻言，再次展开那方玉印，凑到洞口更亮些的地方，仔细辨认印底的篆文。刚才情急，他只瞥见楼阁图案，未及细看文字。
当那四个繁复古奥的篆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时，即便以沈涵的镇定，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印文并非预想中的某位勋贵或大臣名号，而是——
“淮右布衣”！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这怎么可能？！这印鉴……这资金流向的最终指向……难道这滔天大案，这侵蚀国本的巨蠹背后，竟隐隐牵扯到了……那位开国至尊的某些……过往或隐晦的关联？
一瞬间，刘伯温那些云山雾罩的隐喻，朱元璋对稽核处既支持又有所保留的态度，胡惟庸集团敢于如此猖獗的底气……无数线索碎片似乎被这方小小的玉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这已不仅仅是贪腐，而是足以掀翻整个朝堂，引发滔天巨浪的惊天秘辛！
沈涵的手微微颤抖，他将玉印和绢布死死按在胸口。他知道，自己握着的，已不仅仅是证据，更是一个可能引爆整个帝国的火药桶！
阿七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眼神深邃，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现在，你明白伯爷为何要‘观风’了吧？这条路，比你想象的更险。你还决定要把它，亲手送到御前吗？”
沈涵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
“送！”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证据必须呈送。这是稽核处的使命，也是他沈涵来到这个朝代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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