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手指仍悬在半空,指向那半枚沾着暗红碎屑的脚印。青冥剑在腰间轻颤,不是因风,而是与他血脉同频的感应愈发清晰。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身后掌门的询问,只将左掌缓缓贴上剑柄——银线自掌心蔓延至指节,如活物般游走,映出地下三寸残留的足痕轨迹。
他一步踏出,身形已掠入松林西侧小径。
夜风穿叶,枝杈交错割裂月光,地面湿泥翻起新痕,断续延伸向山腹深处。陈浔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皆无声无息,却精准踩在李岩半个时辰前留下的足迹之上。他耳中听不到欢呼,也听不见钟声,唯有剑心微鸣,像一根绷紧的丝线,牵着他直抵真相尽头。
半柱香后,山势陡峭,林木渐疏,前方断崖横亘,雾气自谷底升腾。一道黑影正伏身于崖边石缝,往包袱里塞着几块干粮与符箓。那人衣角沾灰,发带松散,正是李岩。
陈浔停步,距其五丈。
李岩猛然回头,瞳孔骤缩。
“你……你怎么会——”他话未说完,陈浔已拔剑三寸。
寒光乍现,映得崖面一白。青冥剑未全出,但杀意已锁喉。李岩踉跄后退,背抵断崖边缘,脚下碎石滚落深谷,久久未闻回音。
“我没有伤人。”李岩咬牙,声音发紧,“我只是不想再被你们当成叛徒审问!我父救过掌门,有恩未偿,你凭什么拦我?”
陈浔不答,只向前一步。
剑尖随之压近一分。
李岩额头沁汗:“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外来的野种,靠着运气得了剑阵传承,就敢审判我这个玄剑门三代弟子?我告诉你,若非掌门念旧情,早该是你跪着求我放过你!”
陈浔眼神未动。
他依旧沉默,但左手缓缓抚过剑脊,动作极稳,像是在确认某段早已注定的因果。
“你昨夜与血刀门黑袍人在悬崖平台密谋,用蚀灵钉削弱封印,计划七日后引脉符破禁。”陈浔终于开口,声如冷铁,“你亲笔写下的密信,藏在外务堂东侧枯井砖缝中,墨迹未干便被拓跋野截获。”
李岩脸色剧变。
“不可能!那地方无人知晓——”
“你还让亲信传信血刀门,称七星剑阵可破‘血河阵’。”陈浔继续道,“你说,只要他们助你成为执事,你愿献上剑冢入口方位图。”
“那是假的!”李岩嘶吼,“我根本没画什么图!我只是想吓唬他们,拖延时间!”
“那你为何今夜携带遁术符箓、引脉残符和三张血遁令?”陈浔目光落在他包袱一角露出的赤色符纸上,“这些东西,可不是用来逃命的普通货色。”
李岩呼吸急促,眼中闪过慌乱,随即转为狠戾。
“好,好!你不信我清白,那就别怪我说出真相!”他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你是英雄?你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蠢货!澹台静根本不是你需要救的人——她是长生一族的灾星!她带来的只有毁灭!你知道她为什么失明吗?因为她亲手杀了前任圣女!你知道她为什么流落人间?因为她背叛了整个族群!而你,还像个傻子一样为她拼命!”
陈浔眉梢微动。
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定。
“你说完了?”他问。
李岩怔住。
“我说这么多,你就只会问这一句?”他怒极反笑,“陈浔,你真是个疯子!你根本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门规!你眼里只有那个女人!可她早就被人锁住了,你追上去又能怎样?等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别人的祭品!”
陈浔缓缓抬起左手,指尖划过剑刃。
一滴血珠顺着锋口滑落,坠入泥土,瞬间被吸收。
“你父之恩,掌门已代门规赦你三月监禁。”陈浔声音低沉,“但你趁战乱潜逃,私藏敌方符令,勾结外敌泄露机密,四罪并犯,依律当诛。”
“律?”李岩狞笑,“你懂什么叫律?在这山上,强者说了才算!你如今风光,自然可以站在这里审判我!可要是哪天你也倒了呢?谁还会记得你今日的威风?”
陈浔不再言语。
他踏前一步,剑势锁定。
李岩突然抬手,袖中飞出一枚漆黑圆球,砸地即爆。
浓烟冲天而起,黑雾翻滚,遮蔽视线。陈浔闭目,神识扩散,剑气横扫欲锁其退路。然而就在刹那,李岩猛然抛出三张血遁令,口中低喝咒语,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向断崖下方坠去。
黑雾未散,只余一句嘶吼回荡林间:
“陈浔——你会后悔今天没杀了我!血刀门不会放过你,整个江湖都不会容你!等着吧,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守护的一切化为灰烬!”
烟雾渐稀。
陈浔立于崖边,青冥剑归鞘,动作干脆。他俯视深谷,黑雾仍在翻涌,却已不见人影。左手掌心银线微微跳动,与剑柄共鸣频率缓慢减弱,如同退潮。
他未追。
也不是不能追。
而是他知道,此刻追下去,不过是落入另一层布局的开端。
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潮湿的土腥味。他解下腰间传讯符,指尖轻点,一道微光没入其中。片刻后,符纸自燃成灰,随风飘散。
远处,玄剑门灯火未熄。庆功宴尚未开始,但已有酒香飘来。有人在笑,有人在唱,仿佛刚才那一战只是寻常演练。
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掀开一角。
李岩逃了。
但叛门之罪已定,勾结之实已证。他不再是玄剑门弟子,而是通缉要犯。无论他躲到哪里,都会被记入门派玉牒黑名单,天下剑修皆可视其为敌。
更重要的是——
陈浔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掌心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银线。
它正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天际。
北斗第七星,又闪烁了一下。
他转身,沿着原路返回,步伐沉稳。衣袍沾尘,肩头旧疤隐隐作痛,却不影响他每一步的力度。
当他走出松林,重回山门主道时,一名执事匆匆赶来,欲言又止。
陈浔摆手。
“不必通报掌门,我知道他会做什么。”
执事退下。
他独自站在演武场边缘,望着七人方才布阵的位置。地面裂痕犹存,星轨印记未消。他蹲下身,手指抚过一道焦痕,那里曾是阵眼所在。
片刻后,他起身,朝藏经阁方向走去。
还有典籍要查。
还有线索未断。
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
他的脚步没有停。
青冥剑在背后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在催促。
他伸手握住剑柄,握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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