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指尖的银线尚未冷却,掌心余温尚存。他自断崖折返,并未回山门,也未入藏经阁,而是立于松林边缘,闭目凝神。青冥剑在背后微震,与左掌那道自剑脉觉醒后便未曾彻底消退的银痕共鸣不息。
他蹲下身,手指轻触湿泥中半枚残印。不是用眼看,也不是用神识探,而是以剑心去“听”——听那一丝被血遁令强行撕裂的空间残迹里,残留的方向波动。
银线顺着指腹蔓延至地面,如根须扎入土层深处。刹那间,一道画面掠过脑海:李岩踉跄跃过断龙岭隘口,三张血符接连爆开,身形在血雾中扭曲穿行,最终坠入一片被毒瘴常年笼罩的荒岭。
陈浔睁眼,抬头望北。
北斗第七星正悬于天际,光色清冷而坚定。
他不再迟疑,起身疾行,踏月而出。三百里山路,不过半夜足矣。风掠耳畔,衣袍猎猎,肩头旧疤隐隐发紧,却未减其速。沿途偶有野兽嘶鸣,皆避道而逃,似感知到此人身上所携之杀意,并非为怒而起,而是静默如渊,蓄势待发。
黎明前最暗之时,他已立于边陲荒岭之外。此地地势陡峭,裂谷纵横,空气中浮荡着淡赤色烟尘,寻常修士呼吸片刻便会神志恍惚。远处山腹深处,隐约可见几处石台错落,黑影巡守其间,皆披血衣,腰悬短刃,步履无声。
陈浔伏低身形,取出一块灰褐色石片贴于胸前。那是静影剑骨残片,自剑冢认主后便与他血脉相连。此刻剑骨微温,压制住体内剑气外溢,使他如融于岩壁之间,步步逼近核心裂谷。
前方塌陷的石台后,他悄然停驻。透过一道裂缝,目光穿透薄雾。
李岩跪在地上,背脊微颤,面前站着一名黑袍男子。那人背对晨光,面容隐在阴影之下,唯有一柄血纹弯刀横置膝上,刀身泛着暗红光泽,仿佛浸染过无数生魂。
“属下……幸不辱命。”李岩低头,双手奉上一枚染血符纸,“这是伪造的掌门令印,只需投入血刀门祭坛,便可激起两派死战。”
黑袍男子未接,只轻轻抬手。一股无形之力将符纸托起,悬于半空。月光斜照,显出其上纹路——正是玄剑门掌门信印,但边角多了一道逆鳞刻痕,乃挑衅之兆。
“你很聪明。”黑袍男子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不带情绪,“知道我不愿强攻山门。”
李岩额头渗汗:“陈浔已成气候,七星剑阵初现威能。若正面交锋,恐损重臣。但只要他一离玄剑门,途中必经三十六险道,十二死士可埋伏截杀。”
黑袍男子缓缓点头:“你说他会追你?”
“一定会。”李岩咬牙,“他恨我背叛,更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只要他敢出山门,便是孤身一人,再无阵法庇护。”
黑袍男子嘴角微扬,眼中寒光一闪:“那就等他出来。‘血祭十三煞’已在路上,只需一声令下,便可合围绞杀。他再强,也挡不住十三名炼血境高手联手一击。”
陈浔藏身石后,呼吸未乱,心跳亦稳。
但他右手已悄然搭上青冥剑柄,指尖压住鞘口三分。剑未出,杀意却已随血脉奔涌至四肢百骸。那句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只要陈浔一出玄剑门”。
原来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他。
并非为了破封印,也不是为了夺剑冢,而是要逼他离开宗门护持,孤立无援,再以绝对人数围杀于途。
李岩还在说话:“玄剑门内已有布置,七日后寿宴重开,七大派齐聚,届时若有‘意外’发生,谁也不会怀疑是血刀门动手。”
黑袍男子冷笑:“很好。你继续潜伏,不必露面。等消息传来,陈浔离山,你立刻传讯。”
“若……若他不来呢?”李岩低声问。
“他会来。”黑袍男子站起身,血纹刀缓缓归鞘,“像狗一样,闻着气味就会追过来。他对那个女人太执着,执着的人,最容易死。”
陈浔瞳孔骤缩。
但他没有动。
他知道此刻现身,只会打草惊蛇。对方早有准备,此处必有埋伏。他必须听下去,听清每一个细节,记下每一条路径,每一个人名。
黑袍男子转身欲走,忽又停步:“你父亲救过我一命,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若再失败,不必回来。”
李岩浑身一颤,叩首在地:“属下明白。”
话音落下,黑袍男子身影一晃,竟凭空消失于原地,唯有两道黑影从侧壁跃出,紧随其后,没入谷底深处的一条密道。
李岩缓缓起身,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朝另一侧南麓密道走去。他手中还攥着一张未启用的传讯符,指节发白。
陈浔仍伏于崩岩之后,未追,未动。
晨光渐亮,雾仍未散。他左手掌心银线再度发烫,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那道贯穿掌纹的银痕,如同命运刻下的印记。
青冥剑在鞘中轻震,频率缓慢而沉重,仿佛也在等待。
他知道李岩会走远,黑袍男子会隐匿,这场阴谋才刚刚铺开第一层网。而他现在不能破局,只能藏得更深,看得更清。
他闭上眼,再次凝神。
情剑所悟的“心听”之法悄然运转。不是听言语,而是听话语背后的真意——李岩的恐惧是真的,邀功之心也是真的;黑袍男子表面平静,实则对“陈浔”二字怀有极深忌惮,甚至……一丝忌惮之外的忌讳。
为何提到他时,语气微滞?
为何说“执着的人最容易死”,却不像嘲讽,倒像确认某种必然?
陈浔睁开眼,眸光如刃。
他忽然意识到,敌人怕的不是七星剑阵,也不是剑冢传承,而是他这个人本身。他们不敢攻山,不敢强夺,宁愿设局诱他外出,只为确保万无一失。
这说明——他曾伤过他们,重创过他们,留下过无法抹去的阴影。
他还记得雨夜那一战,青衫客带走澹台静时,他曾以残阵逼退对方。难道……那时便已种下今日之因?
风从谷口吹来,带着血腥与腐土的气息。陈浔缓缓松开剑柄,却将左手按在地面。银线顺掌心流入岩缝,沿着昨夜残留的气息轨迹,延伸向南麓密道方向。
他在记路。
记每一处转折,每一道禁制波动的位置。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等一份确凿无疑的证据,等一场无人预料的反扑。
李岩的身影早已消失,黑袍男子也已退入深处。整片裂谷重归寂静,唯有赤烟缓缓流动,如血丝缠绕山体。
陈浔依旧蜷身于塌陷石台之后,身体紧贴冰冷岩壁,右手始终搭在青冥剑柄上,指尖压住鞘口。
他的眼睛盯着密道出口,一眨不眨。
远处,第一缕 sunlight 照进谷底,落在那柄曾悬于黑袍男子膝上的血纹弯刀残影之上,刀光一闪,随即隐没于黑暗。
喜欢剑来,剑心,瞎剑仙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剑来,剑心,瞎剑仙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