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扑在脸上,像无数细砂磨过伤口。陈浔的膝盖陷进松软的沙层,青冥剑拄地支撑着将倾的身体。右臂经脉僵冷如铁锁缠绕,左肩的血不断渗出,顺着肋骨滑落,在腰间凝成一片湿黏的暗痕。
他没动。
也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一动,那根维系神志的弦就会断。
刚才那一声叹息——不是从风里来的,也不是幻觉。它像是从很早以前就埋在他心里,此刻才被这濒死的寂静唤醒。他记得那声音的温度,低而静,像雪夜炉火旁的一句轻语。
眼前忽然一暗。
不是天色变了,是记忆涌了上来。
柴房外,冬夜最深的时候。她站在檐下,月白衣裙被风吹得微扬,双目蒙着淡青绸带,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剑谱。他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照不出瞳孔,却照得出嘴角那一丝极淡的弧度。
“你练剑,是为了变强?”她问。
他点头,又觉得她看不见,便说:“是。”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剑谱递过来,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三个字:青冥录。
那时他还不懂,为什么一个瞎了的人,能比谁都看得清他的心。
风猛地一转,沙粒打在脸上,疼得他睁不开眼。可就在闭目的刹那,那身影又出现了。
不是回忆,也不是幻象。
她就站在三步之外,月白广袖垂地,银丝纱衣在风中轻荡,发间白玉簪未改分毫。她没有看他,而是望着青冥剑的方向,唇微微启开:
“青冥剑选你,必有因。”
声音落下,天地仿佛停了一瞬。
陈浔的呼吸停滞,心脏却骤然一撞,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击中。体内的真气早已溃散如尘,可这一刻,竟有一缕微弱的热流从丹田深处升起,顺着经脉缓缓爬行,直抵右臂寒毒封锁之处。
咔。
一声极轻的裂响,来自右手指节。
他五指抽搐了一下,随即缓缓张开,又用力攥紧。僵硬的筋络开始松动,虽未全解,但已不再如死铁般凝滞。
青冥剑嗡鸣起来。
不是被外力所震,而是自发震颤,剑脊上的纹路泛起一层极淡的青光,如同沉睡多年的血脉终于被唤醒。剑尖微微上抬,指向风沙尽头那道残余的寒气痕迹。
嗤——
一道清冽剑气自剑锋迸射而出,不长,不过三尺,却如利刃划破薄纸,将前方空气中残留的阴寒之气尽数撕裂。那痕迹本是黑袍人离去时留下的气息烙印,此刻竟如冰雪遇阳,迅速消融溃散。
陈浔仍跪着,身形晃了晃,却没有倒。
他睁着眼,目光穿透过漫天黄沙,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个雨夜。
长街尽头,油纸伞斜坠于地,血混着雨水在石板上蜿蜒成溪。她被两名黑衣人架起,素白衣角拖入黑暗。他想冲上去,却被一掌击中左肩,整个人摔进泥水里。青衫客收扇转身,只留下一句:“此女归位,非你所能阻。”
那时他不懂什么叫无力。
现在他懂了。
可他也明白了另一件事——有些东西,哪怕被命运碾过千遍,只要还在心里活着,就永远不会真正死去。
他慢慢抬起左手,按住左肩伤口。血已经流得太多,皮肉翻卷,触手湿滑。但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呻吟,只是用粗布袖口一圈圈缠紧,勒得骨头生疼,才勉强止住血势。
右手重新握上剑柄。
这一次,掌心不再打滑。血与沙混在一起,干结在纹路上,反而让他握得更稳。
拓跋烈站在不远处,始终未动。他知道,这一战不在拳脚,而在心神之间。方才那一瞬的剑鸣,不只是真气复苏,更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誓约被重新点燃。
“你还记得她说的第一句话吗?”
拓跋烈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沙而来。
陈浔没回头,也没应声。
但他记得。
那天清晨,他推开柴门,发现屋檐下多了个人。她靠墙坐着,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他愣了一下,正要转身取衣,她却先开了口:
“别怕,我不伤人。”
就这么一句。没有乞怜,没有解释,甚至连声音都极轻,可偏偏让人无法忽视。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剑仙,是圣女,是被人追杀至失明流落人间的存在。可在那一刻,她只是一个需要 shelter 的陌生人。
而他收留了她。
不是因为她强大,也不是因为她能教他修行——那时他连“修行”两个字都不懂。他只是觉得,若自己转身走开,这辈子都会后悔。
风渐渐小了些。
沙丘的轮廓重新显现,远处的地平线依旧模糊,但不再令人绝望。陈浔撑着青冥剑,一点一点,将身体从沙地上拔起。膝盖颤抖,双腿麻木,可他还是站直了。
左肩剧痛如刀剜,他咬牙承受。
右臂经脉仍有滞涩,他强行运转真气冲关。
他不是天命之子,也不是谁的替身。他是陈浔,是从一个小平安镇走出来的孤苦少年,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剑修。
青冥剑在他手中轻颤,像是回应,又像是催促。
他知道,这条路还远没有走到尽头。黑袍人未死,澹台静仍在敌手,北漠祭坛的大门即将开启。他身上背着的,不止是一把剑,还有一个曾为他挡过风雨的人的命。
他不能倒。
也不会倒。
他缓缓抬头,望向风沙尽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荒芜与沉默。可他却像是看到了什么。
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立于黄沙之上,背对着他,衣袂飞扬。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干哑得发不出声。
但他知道她在听。
就像三年前那个雪夜,她虽盲,却总能察觉他的脚步;如今他虽远,她也一定能感知他的存在。
青冥剑缓缓离地,剑尖斜指前方。
他迈出一步。
沙土松动,脚底打滑,险些再度跪倒。他稳住身形,又迈第二步。
第三步时,右臂突然一阵刺痛,寒毒反噬,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他闷哼一声,靠着剑柄撑住,喘息片刻,才继续前行。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他仍在走。
拓跋烈看着他的背影,终于低声说了句:“你比她想象的,还要倔。”
话音落下,陈浔的脚步顿了一下。
旋即,他抬起左手,抹去脸上的血污与沙尘,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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