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朵妖异的红色烟花，在几十里外的夜空炸开时，卫康的心猛的沉到了谷底。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本能的感觉到，那是个信号。
一个决定了自己跟身后几万大军命运的信号。
“将军！快看！北境军……他们动了！”一个副将的惊呼声，把他从失神里喊了回来。
卫康猛的一抬头，瞳孔缩成了针尖。
关外，那片沉寂了两天的黑色军营，此刻像是头睡醒的远古巨兽，动了起来。
不是冲锋。
而是一种更吓人的，带着工业时代冰冷秩序感的整体前移。
几万人的方阵，在军官的号令下，慢慢往前推进。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不像有血有肉的人，反倒像个由无数齿轮零件构成的庞大机器。
他们往前一步，关墙上守军的呼吸就跟着紧一分。
“他们......他们要攻城了？”
“不对！你看那些铁疙瘩！他们把那些妖法武器全都推上来了！”
卫康惊骇的看着，北境军在距离关墙大概一千米的地方，又停下了脚步。
上百门造型狰狞的迫击炮在阵前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以一个精确计算过的角度，斜着指向鹰愁关方向。
炮兵们熟练的打开弹药箱，把一枚枚带尾翼的炮弹放在炮口边上。
没有战鼓，没有叫骂。
只有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让人窒息的死寂。
夏云峥立马阵前，慢慢拔出了他的指挥刀。
他看了一眼那座在晨光下依旧显得坚不可摧的雄关，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眼神狂热士气高昂的士兵。
“妹妹，你的戏，哥给你唱足了。”
“接下来，是我的了。”
“用一场前所未有的炮火，为这个旧时代，送行！”
他将指挥刀，猛的往前一挥！！
“全军炮兵营！”
“听我号令！”
“目标，鹰愁关一号至二十号箭塔，三轮覆盖射击！”
“预备——”
“放！”
“咻——！咻咻咻咻——！”
上百道撕裂空气的尖啸在同一瞬间，汇成了一股死亡的交响！
无数小黑点拖着长长的尾烟，像是蝗虫过境，遮住那一小片天空，朝着鹰愁关的关墙覆盖过来！
这一刻，时间好像变慢了。
关墙上的守军呆呆的抬着头，看着那片流星雨一样砸向自己的死亡弧线，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跑。
下一秒。
“轰——轰隆隆隆隆——！！！”
天崩地裂！
世界末日！
上百枚炮弹在短短几秒内，几乎同时落在鹰愁关的正面城墙上！
爆炸，前所未有的连成一片的剧烈爆炸！
那些曾经让夏云峥束手无策的坚固箭塔，在饱和式的轰炸下，像是被大锤砸中的积木，瞬间四分五裂！砖石木梁还有守军的残肢断臂，被狂暴的冲击波卷上高空，然后像下了一场血雨，纷纷扬扬的洒下来。
整座鹰愁关都在这恐怖的交响乐中剧烈的颤抖呻吟。
卫康被两个亲卫死死的按在墙垛后面，才没被气浪掀飞。他感觉自己像风浪里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耳边是震聋人的轰鸣，什么都听不见。
眼前是遮天蔽日的烟尘，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哀嚎，身边的士兵在惨叫。
第一轮炮击结束的瞬间，短暂的安静比爆炸声更让人恐惧。
活下来的守军从废墟跟尸体堆里爬出来，他们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关墙被炸出一个个巨大豁口。
箭塔只剩下光秃秃的基座。
到处是火焰，到处是浓烟，到处是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同袍。
“这是战争吗？”
“不，这不是。”
“这是神明对凡人的惩罚。”
“魔鬼......他们是魔鬼......”一个士兵扔掉手里的长矛，精神崩溃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的崩溃像瘟疫一样飞快蔓延。
卫康的耳朵还在嗡嗡响，他还没来得及嘶吼着让军官去弹压溃兵。
第二轮第三轮炮击，跟着就来了！
“咻咻咻——！”
“轰隆隆隆——！”
如果说第一轮炮击毁掉的是鹰愁关的工事，那么接下来的炮击，毁掉的就是守军的意志。
炮火开始延伸。
从关墙到关后的兵营。
从主干道到堆放粮草的仓库。
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的落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落在所有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
恐慌彻底演变成了溃败。
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他们只想远离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区域，他们只想活下去。军官的呵斥还有督战队的刀剑，在对死亡的极致恐惧面前，毫无作用。
建制在炮火中瓦解。
军心在轰鸣中崩溃。
卫康扶着断裂的墙垛站了起来。他看着关墙下那支依旧静立不动，甚至连步兵都未曾出动的北境军，看着他们阵前那一排还在不断冒着青烟的，魔鬼般的武器。
他终于明白了。
对方根本没想过要用人命来填。
从头到尾，对方都只是想用这种“妖法”，把他的关隘他的军队，夷为平地。
他引以为傲的兵法，他坚信不疑的城防，在这绝对的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就是个笑话。
一股透到骨子里的无力感跟悲哀攥住了他的心脏。
“一个时代……结束了。”
“我们这些在刀口上舔血，在沙盘上谋划了一辈子的所谓名将，原来……只是新时代开启时，被随手碾死的可怜蝼蚁。”
“将军……我们……我们降了吧……”副将跪倒在卫康脚下，泣不成声，“再打下去……弟兄们就死光了啊！”
“降？”卫康惨笑一声，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我是大夏的将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投降？”
他抬起头，眼里闪过最后一丝属于名将的决绝。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放弃所有外围关墙！”
“所有还能动的部队，收缩！全部退守主堡！”
“封闭关门！准备死守！”
“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绝不能像这样，被活活炸死！”
这是他作为一个旧时代将领能做出的最无奈也最体面的选择。
他选择用空间换取一丝喘息之机。他选择放弃这座他亲手打造的雄关，只为了保住手下这些兵的性命，保留朝廷最后一支成建制的机动兵力。
……
磐石城，地下指挥中心。
夏青禾端着一杯热奶茶，平静的看着巨大的沙盘。
沙盘上，代表鹰愁关的模型已经被插上了几十面代表被摧毁的黑色小旗。
“饱和式攻击，专治各种不服。”
“大人，时代变了。”
“你的龟壳再硬，也顶不住工业化的铁拳啊。”
“报告领主大人！前线最新战报！”一名通讯兵冲了进来，脸上带着狂喜的潮红，“夏云峥将军已于一刻钟前停止炮击！卫康放弃了所有外围防御，率残部退守主堡，已成瓮中之鳖！”
“夏云峥将军请示，是否立刻对主堡发起总攻！”
指挥中心内，潘律跟一众前来投奔的旧部将领全都激动的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跟狂热。
他们想过会赢，但没想过会赢得这么干脆利落，这么酣畅淋漓！
“总攻？攻什么？”夏青禾放下奶茶，淡淡的说。
“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鹰愁关，更不是卫康那几万残兵。”
她的指挥杆在沙盘上轻轻一点，落在了黑石山脉那广袤的腹地。
“我们的目标是整座黑石山脉。卫康现在就是一只被吓破了胆的乌龟，只要我们围而不攻，给他留一条向京城求援的路，他就绝不敢轻举妄动。”
“他龟缩不出，就等于把整座黑石山都送给了我们。”
潘律瞬间明白了夏青禾的意图，眼中精光一闪。
“领主大人英明！卫康在，朝廷的注意力就会一直被钉在鹰愁关。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消化黑风寨勘探矿产，将整个山脉打造成我们南下的最坚实的基地！”
夏青禾赞许的点点头。
“传我命令。”她对通讯兵说道。
“命令夏云峥，率主力进驻鹰愁关外城，构筑反向防御工事，彻底包围卫康。每日三次定时炮击，不用打准，听个响就行。我要让卫康每天都活在炮火的阴影里，让他没工夫想别的事情。”
“是！”
通讯兵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另一名风尘仆仆的通讯兵从另一条通道冲了进来。他的身上还带着山林的寒气跟泥土的气息。
“紧急军情！”他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蜡封的竹筒高高举起。
“山地突击队林冲队长，密报！”
潘律亲自上前，接过竹筒，验过火漆后，递给了夏青禾。
夏青禾打开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金灿灿的豪气。
“黑风覆灭，地宫已开，金山在前，恭请定夺。”
夏青禾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开心的弧度。
“一明一暗，两线操作，完美收官。”
“钱袋子，到手了。”
她将纸条递给潘律，潘律看后，激动的双手都在颤抖。
“天佑潘氏！天佑神女！”他老泪纵横，对着夏青禾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好了，别激动了。”夏青禾扶起他，“钱只是工具。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她重新站到巨大的沙盘前，目光已经越过了黑石山脉，投向了更南边的那片广袤富饶的中原大地。
“命令潘律，即刻组建宝藏接收委员会，带上最好的会计跟工匠，随我亲赴黑风寨。我要亲眼看看，这前朝的国库，到底能给我带来多大的惊喜。”
“命令夏云峥，在包围卫康的同时，抽调一半兵力，组建黑石山脉工程兵团，给我把整个山脉都翻过来！矿产道路跟关隘……我要把这里变成一座刺向中原心脏的永不陷落的战争堡垒！”
随着她一道道清晰有力的命令，一个全新的宏伟蓝图，在所有人面前徐徐展开。
一个属于夏青禾的，以整个北境跟黑石山脉为基石的王国，正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发出它震耳欲聋的初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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