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邓贤陷入沉思之际。
忽然!
刘禅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竟亲自走到了邓贤的面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吴懿更是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刘禅俯下身,伸出双手,开始解邓贤身上那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牛筋绳。
“陛下,不可!”
吴懿大惊失色,一步抢上前来。
“无妨。”
吴懿的脚步,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目露惊疑。
赵统与霍弋对视一眼,亦是不解。
那牛筋绳浸过水,又捆得极紧,早已勒进了肉里。刘禅解得很费力,指甲甚至都有些翻起,但他没有停下,依旧不紧不慢,一圈一圈地将绳索解开。
邓贤僵在原地,彻底懵了。
他感受着身上束缚的消失,感受着刘禅手指触碰他手腕时的温度,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何意?
羞辱吗?
还是……另有图谋?
当最后一圈绳索被解开,刘禅直起身,对着一旁目瞪口呆的亲兵道:“赐座,上茶。”
“陛……陛下……”亲兵结结巴巴,不敢动弹。
“嗯?”刘禅眉头微蹙。
那亲兵一个激灵,再也不敢犹豫,连忙搬来一张坐席,又战战兢兢地奉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汤。
“坐。”
刘禅指了指坐席。
邓贤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荒诞得如同梦境。
他身后的几名被一同押解来的心腹头目,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怎么?”刘禅看着他,“怕朕在茶里下毒?”
说完,他竟是亲自端起那杯茶,在唇边抿了一口,然后才放回邓贤面前的案几上。
“现在,可以坐了吗?”
邓贤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天子,心中的怒火,竟在对方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举动中,被冲淡了许多。
他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关楼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一君一囚身上。
“朕自成都而来,一路行经广都、绵竹、梓潼,至此剑门。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他不谈胜败,不问罪责,开口,竟是民生。
“官道残破,驿站废弛。田地多有荒芜,百姓衣不蔽体。朕亲眼所见,有老农以枯瘦之身,牵同样枯瘦之老牛,耕种贫瘠之薄田。其状,与牛无异。”
“朕也亲眼所见,有垂髫小儿,面黄肌瘦,赤着双脚在寒风中追逐朕的车驾,只为讨一口吃食。”
“霍弋。”刘禅突然道。
“臣在。”霍弋连忙出列。
“你告诉邓将军,我益州如今有多少户,多少人?又有多少兵?”
霍弋一愣,眼珠子一转,随即朗声道:“回陛下,回邓将军。自先帝夷陵兵败,我大汉元气大伤。如今蜀中在册户籍,不足三十万户,口不及百万,带甲之士,不足十万。”
刘禅点了点头,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邓贤身上。
“户不足三十万,口不及百万,兵不足十万。”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
“邓贤,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益州,已疲敝到了极点!百姓,已困苦到了极点!”
“无论是先帝,还是昔日的刘季玉,皆乃汉室宗亲,高祖血脉。宗亲之内,兄弟阋墙,最终受苦的,是谁?”
刘禅的声音陡然拔高。
“是这益州的百万百姓!是那些将我们奉若神明,自己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黔首黎民!”
“内斗,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只会让那远在许都的曹贼,和那盘踞江东的孙权,拍手称快!”
邓贤的脸色,微微变了。
刘禅却不给他喘息之机,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邓贤身后那几名同样被松了绑、赐了座的匪首。
“王蒙,梓潼人士。你父王老丈,乃是郡中有名的良善之人,昔年曾为刘璋帐下屯将,于巴西郡力抗张鲁,血战三日而不退,后伤重荣归故里。你家中尚有老母,年过六旬,日夜为你悬心。”
那名叫王蒙的汉子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李奎,广汉人士。你家中三代皆为猎户,你一手连弩之术,百步穿杨,冠绝乡里。当年随先主刘璋征战,于雒城之下,曾一箭射杀敌将,得赏百金。”
“还有你,张猛,成都人士。你……”
刘禅不急不缓,竟是将邓贤麾下几个主要头目的家乡、亲族,甚至他们当年在刘璋麾下立下的功绩,一件一件,分毫不差地说了出来。
言辞恳切,没有半分责备,只有追忆与惋惜。
“你们,都是土生土长的益州人。你们的父辈,曾为这片土地流血。你们的亲人,至今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你们的根,在这里。”
“朕知道,你们心中有怨。但这份怨,难道就大过了生你养你的故土?大过了你家中日夜期盼你归家的亲人吗?”
“噗通!”
那名叫王蒙的汉子,一个七尺高的昂藏男儿,竟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掩面痛哭。
“娘……我的老娘啊……”
他的哭声,仿佛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李奎、张猛等人,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悍匪,此刻也纷纷红了眼眶,低下了头。心中的怨恨与戾气,在刘禅这番诛心之言下,开始剧烈地动摇。
他们想家了。
邓贤更是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刘禅,他怎么会知道?
这些事,有些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这位长于深宫,不过二十岁的天子,怎么会对他们这些人的底细,了如指掌?!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情报能力,何等缜密的心思!
就在邓贤心神激荡之际,刘禅的脸色,却陡然一变!
方才的温情与恳切荡然无存,转为一片冷冽!
“但是!”
“这都不是你们勾结曹魏,背叛家国,残害同胞的理由!”
他猛地一拍案几,拍案而起。
“邓贤!朕再问你!与曹魏勾结,引狼入室,此事若成,你可想过后果?!”
“不管成也好,败也罢,这剑门关下,蜀道之上,将燃起何等战火?!”
“届时,得死多少平民百姓?得死多少益州人?!”
刘禅一步步逼近,声色俱厉!
“这死去的这么多人当中,又有多少是你的同乡?!又有多少,是你父辈曾用性命守护过的乡亲?!”
“又有多少,是你麾下这些兄弟们的父母妻女?!是他们的孩子?!”
振聋发聩的质问,在邓贤的耳边不断回响!
他顺着刘禅的思路一想,身体真就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啊……
若战端一开,死的,都是益州人。
都是他的同乡,他的袍泽,他的亲人!
刘禅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语气稍缓。
“先帝已逝,先主刘璋亦已作古。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你又何苦执迷不悟,抓着那点陈年旧怨不放,要将整个益州的百姓,都拖入战火之中?”
“看看你的身后!”刘禅指着那些或跪或坐,神情痛苦的匪首,“他们是你的兄弟,但他们更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他们跟着你,不是为了给你邓贤一人复仇,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让家人活下去!”
“如今,朕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也让他们,能够堂堂正正活下去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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