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对毒贩那堪称酷烈、却基于历史伤痛的处置原则,病房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水泥地面上投下窗棂清晰的影子,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都沉淀了几分。
铁路半倚在摇起的病床上,眼帘微微垂着,右手食指的指节无意识地、一下下轻轻抵着自己紧蹙的眉心,仿佛那里积压着化不开的沉郁。
忽然,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王庆瑞脸上。那眼神里没了刚才讨论战术时的锐利冷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幽暗、更沉郁,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却令人心头发紧的戾气。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些,语调沉冷,每个字都像裹着边境冬夜的寒霜:
“那些……跟在毒贩屁股后面,一起被兜进来的,拐卖妇女儿童的渣滓,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王庆瑞心头一凛,立刻从刚才关于毒品肃清的思绪中抽离,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和谨慎。他坐直身体,双手习惯性地放在膝盖上,呈现出军人汇报时的标准姿态,语气严谨,条理清晰,透着不容置疑的规矩感:
“铁路,这个我们有明确规定。咱们是现役作战部队,职责是守卫国土、打击跨境犯罪武装团伙,没有地方治安管理和刑事执法权。
所有涉及拐卖人口的涉案人员,无论主犯从犯,在完成现场控制、基本证据固定后,已经全部按照规定,完整移交给属地公安机关了。
后续的审讯、深入取证、提起公诉、直至司法审判,都属于地方政法系统的职权范围,由他们依法依规办理。”这祖宗提这个干啥呀?
他顿了顿,看到铁路眉头锁得更紧,立刻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务实的保证:“不过你放心,移交不是一交了之。我们派了专人和公安的专案组对接,
确保现场扣押的人员、物证、以及我们前期侦察掌握的相关线索,形成完整、无缝的证据链条移交过去。绝不会出现因为移交环节疏漏,让这些人渣钻了法律空子、得以轻判甚至脱罪的情况。”
“移交?公安?司法程序?” 铁路猛地打断他,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底那层压抑的戾气如同火山下的熔岩,骤然翻涌上来,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狠厉与不耐,
“跟这种丧尽天良、专挑弱者下手的畜生,讲什么流程?!他们拐走一个孩子,毁掉的是至少两三代人的希望!他们卖掉一个妇女,断送的是人家一辈子的光明!
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留着呼吸都是在玷污空气!依我看,当时抓到,就该直接拖到界碑那边,验明正身,一枪毙了!
干净利落,永绝后患!还走什么狗屁司法程序?浪费国家粮食,占用司法资源,还让那些受害者家属多煎熬好几年!”
他说起“人贩子”这三个字时,语气里的鄙夷、憎恶、痛恨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那不是对战场对手的冷酷,而是对一种践踏最基本人伦、专向社会最柔软处下手的罪恶的极端唾弃。
在他眼前,仿佛闪过了那些在边境巡查中偶然解救下来的、眼神惊恐麻木如同受惊幼兽的孩子;那些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窖或山村里、精神几近崩溃的年轻女子;
还有那些跪在部队门口、哭得撕心裂肺、哀求帮忙寻找骨肉的父母……每一幕,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作为军人的良心之上。
在他看来,对施行这种罪恶的人,任何“人道”考量都是虚伪,任何“程序”都可能成为他们苟延残喘甚至逃脱一部分罪责的漏洞。
唯有最原始、最彻底的物理清除,才对得起那些被撕裂的人生。
王庆瑞被他眼中迸发的骇人寒意和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杀意震得心头一颤。他何尝不恨?每次参与解救行动,看到那些被摧残的受害者,看到支离破碎的家庭,
他胸中的怒火同样熊熊燃烧,恨不得亲手将那些人渣千刀万剐。但是,他身上那身军装,肩上那份职责,脑子里那根名为“纪律”和“法治”的弦,时刻绷紧着。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同样激荡的情绪,声音沉缓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那是军人对规则和职责的信仰:“铁路,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恨不能亲手毙了他们。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红线就是红线。我们是人民军队,不是私刑执行队。
国家的法律赋予了公安机关执法权,司法程序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再曲折,也必须走。如果我们凭借一腔怒火就越权处置,那和那些无法无天的罪犯有什么区别?
今天我们可以越过这条线处置人贩子,明天是不是就可以用同样理由处理其他‘我们认为’该死的人?那样只会乱了套,损害的是军队的声誉,破坏的是法治的根基。”
他目光坦然地迎着铁路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语气沉重却无比清晰:“痛恨罪恶,是军人的血性;遵守纪律,服从法律,是军人的天职。这两者,我们不能只选一个。”
铁路听完,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冷哼,那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愤懑。他眼底翻腾的憎恶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王庆瑞这番“冠冕堂皇”的道理而更添了几分冰冷的讥诮。
但他没有再出声激烈反驳,只是重重地、用尽全力般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虬结,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缺乏血色的苍白,连带着整个手臂都微微颤抖。
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明显加大,呼吸声变得粗重,显然是被人贩子的罪恶和这必须“循规蹈矩”的处置方式,憋了满肚子无处发泄的邪火,那股郁气几乎要冲破他刚刚苏醒、尚且虚弱的躯体。
王庆瑞见铁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拳头攥得死紧,呼吸急促,生怕他这刚捡回来的半条命又被怒火给冲垮了,哪里还敢再讲半句大道理。
他连忙起身,动作有些慌乱地拿起床头柜上那杯一直晾着的温水,试了试温度正好,小心翼翼地递到铁路紧绷的手边,语气放得又软又急,带着十足的哄劝意味:
“行了行了,我的铁大团长,咱不气了,不气了成吗?你这才刚醒,元气都没养回来一分,可经不起这么大动肝火!仔细气坏了身子,那才是真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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