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的暗渠之下，腐臭与潮湿的气息钻入鼻腔。
几缕天光从头顶石板的缝隙漏下，在浑浊的水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陆沉与沐雨柔藏身在阴影最浓重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两块沉入水底的顽石。
上方街巷传来的喧嚣、巡逻卫兵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数道强横神识不甘心地反复扫荡，都清晰可闻。
天阙城这潭水，因那块先天碎片，被彻底搅浑了。
沐雨柔的脸色依旧苍白，她紧握着一枚散发着柔和绿光的玉佩，玉佩上符文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光罩，辅助她隐匿气息，同时疗愈着被元婴威压震出的内伤。
她不时抬眼，看向身旁闭目调息的陆沉，明眸中情绪翻涌，混杂着惊惧、感激、好奇，以及一丝绝处逢生后的茫然。
此人自称韩立，散修打扮，修为展露的不过金丹初期，可那份战力却深不见底。
尤其是最后逆斩元婴的那道灰蒙蒙剑罡，还有那瞬间引爆、蕴含着恐怖寂灭之力的黑梭，绝非寻常金丹修士所能拥有。
他竞拍五行蕴脉丹，又对先天碎片志在必得，甚至拿出了龙族骨片……
他究竟是谁？
但无论如何，若非他出手，自己早已被那些饿狼般的修士撕成碎片。
而且，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气息，竟能与宗门秘传的《五行造化经》隐隐共鸣，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与信任之感。
陆沉睁开眼，眸中古井无波，方才受的轻微震荡已在五行碑道韵流转下平复。
“走。”
他吐出一个字，身形如狸猫般无声无息，贴着水面沿暗渠向前滑去。
沐雨柔立刻收起思绪，紧随其后。
两人借着城市地下错综复杂的排水系统穿行。
陆沉神识全开，精准避开了几处有微弱阵法波动的节点，以及一窝潜伏在淤泥中的低阶妖虫。
他路线的选择精准得让沐雨柔暗自心惊。
此人不止实力恐怖，心思之缜密、经验之老辣，远超她见过的任何同辈。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微光与新鲜空气。
两人钻出暗渠出口，已身在天阙城外数十里的一处荒僻山涧。
回头望去，巨城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匍匐的洪荒巨兽，灯火璀璨，杀机暗藏。
“暂时安全了。”陆沉停步，目光扫过四周。
山涧幽深，林木茂密，是个不错的藏身地。
沐雨柔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郑重地向陆沉敛衽一礼。
“沐雨柔再次谢过韩道友救命之恩。不知道友接下来有何打算？”她记挂着宗门线索，却不好直接探问对方对五行之物的意图。
陆沉看向她，开门见山：“沐道友之前所言，关乎五行本源的线索，在何处？”
他时间宝贵，不喜拐弯抹角。
沐雨柔见他如此直接，稍作权衡，便决定坦诚部分实情。
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或可成为强大助力，况且他身具奇异五行气息，或许真与那线索有缘。
她低声道：“不瞒韩道友，我乃南疆‘五行宗’内门弟子。月前，宗门安插在‘万毒沼泽’的暗哨传回密讯，在沼泽深处的‘葬花谷’附近，发现了异常纯净且暴烈的五行精气喷发异象，伴有古老祭祀遗迹显现。”
“宗门推测，可能与上古时期失落的一处五行本源之地有关，甚至……可能与传说中的‘五行镇界碑’碎片有关。”
五行镇界碑！
陆沉心头剧震，果然是它！
五行宗也在寻找碑文碎片，而且似乎掌握着特殊的感应法门。
万毒沼泽，葬花谷……他记下了这两个地名。
沐雨柔继续说：“宗门本欲派遣长老前往，但近来与邻近的‘玄冥宗’摩擦不断，高手无法脱身。我因修炼功法特殊，对五行精气感应敏锐，便被秘密派出，本想在天阙城采购些克制毒瘴的宝物再去探查，不曾想……”
她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若非遇到陆沉，她连命都保不住。
“万毒沼泽……葬花谷……”陆沉沉吟。
此地是南疆有名的绝地，毒虫瘴气遍布，邪修蛮族盘踞，凶险程度不亚于坠龙渊。
但若真有碎片线索，龙潭虎穴也得闯。
“道友需要五行蕴脉丹，可是为至亲疗伤？”沐雨柔试探着问。
“嗯。”陆沉没有否认。
沐雨柔明眸一亮，抛出了筹码：“若真是五行本源之地现世，其中孕育的‘五行灵乳’或‘本源生机’，对经脉创伤有奇效，远胜丹药。况且，我五行宗对治疗经脉损伤颇有独到之处，若道友愿相助，事后我可引荐道友前往宗门，请师尊出手。”
她这是报答，也是在拉拢陆沉这尊强大战力。
陆沉目光微动。
五行宗擅长五行之道，或许真有办法治好岩罡。
混入五行宗，也能接触到更多关于五行碑的秘辛。
此行风险与机遇并存。
“可以合作。”陆沉点头，“如何去？天阙城周围耳目众多。”
他感应到，远处仍有数道隐晦的神识在徘徊搜索，显然是拍卖会上的那些人还不死心。
沐雨柔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简：“宗门早有准备。从此地向南三千里，有一处隐秘的短途传送阵，可直达万毒沼泽边缘的‘瘴疠镇’。这是地图和信物。”
她将玉简递给陆沉。
陆沉神识扫过，确认地图详尽，标注了传送阵位置和启动法诀。
“即刻出发。”
两人不再耽搁，化作两道暗淡流光，融入沉沉夜色，向南方疾驰而去。
为避开追踪，他们专挑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路线。
数日后，两人已深入一片连绵的荒蛮山脉。
沿途遭遇了几波不开眼的妖兽，甚至一伙劫道的邪修，都被陆沉随手打发了。
沐雨柔对陆沉那份杀伐果断的作风已渐渐习惯，心中敬畏更深。
这日黄昏，两人正在一条湍急的山涧旁休整。
沐雨柔在溪边打坐，陆沉则立于巨岩之上，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警惕着四周。
夕阳将群山染成血色。
突然，陆沉眉头微皱，目光射向左侧密林深处。
他那庞大的神识网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源自岩罡所赠符箓上的同源印记！
几乎同时，沐雨柔也警觉地睁开眼：“有动静！”
话音未落，密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法术轰鸣与愤怒的咆哮！
浓烈的妖气与血腥味随风飘来。
“修士在和妖兽搏杀！”沐雨柔起身，看向陆沉。
陆沉的神识早已将林中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空地上，三名修士正与一头岩甲独角的犀牛状妖兽激战。
三阶巅峰，“裂地犀”。
三名修士两男一女，修为最高的不过筑基后期，此刻已是险象环生，地上还躺着一具被贯穿的尸体。
“是‘厚土宗’的人。”沐雨柔低声道，认出了他们的服饰。
陆沉的视线越过激战，直接锁定在那名拼命支撑着土黄盾牌的女修腰间。
那里悬挂的玉佩，正是那股熟悉波动的源头！
岩罡出身北地部落，他的信物，为何会出现在南疆一个二流宗门弟子身上？
阿雅他们出事了？
还是岩罡的部落与此地有渊源？
心念电转间，场中情况已万分危急！
裂地犀狂性大发，独角爆发出刺目黄光，悍然撞向那面灵光黯淡的盾牌！
“轰！”
盾牌炸裂，女修喷血倒飞。
另一名男修也被撞得骨断筋折，惨叫倒地。
裂地犀猩红的巨眼，盯上了最后那个吓傻的炼气期少年，低头猛冲！
“师妹！师弟！”女修发出绝望的哭喊。
千钧一发。
一道灰影穿过林间，陆沉已挡在少年身前。
面对狂奔而来的裂地犀，他只是一拳轰出。
没有灵光，没有气势。
只有一股万物终焉的死寂意境弥漫开来。
“噗嗤！”
一声闷响。
陆沉的拳头后发先至，精准地砸在裂地犀的独角根部。
那坚逾精铁的独角应声而碎，裂纹如蛛网般瞬间爬满犀牛的头骨！
裂地犀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前冲之势戛然而止，眼中的凶光瞬间熄灭。
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生机已绝。
一拳，秒杀！
死里逃生的少年直接吓傻了，瘫坐在地。
受伤的女修和男修也目瞪口呆，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气息平凡的青衫修士，竟恐怖如斯。
沐雨柔掠至陆沉身边，眸光流转，震撼之色难以掩饰。
陆沉看都未看妖兽尸体，目光落在挣扎爬起的女修腰间玉佩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压力。
“你腰间的玉佩，从哪来的？”
女修被他目光一扫，浑身冰凉，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前……前辈……这，这是晚辈家传之物……”
“家传？”陆沉眉头微皱，神识仔细扫过玉佩，确认那印记与岩罡符箓同源，但更加古老模糊，“你家在何处？”
“晚……晚辈林婉，出身南疆黑山域林家……”女修不敢隐瞒。
黑山域？
陆沉记忆中并无此地与北地岩罡部落的关联。
是巧合？还是岩罡的祖上与此地有渊源？
他不再追问，转身便要离开。
救人只因那丝熟悉的波动，既然与阿雅岩罡无直接关联，他不想多生枝节。
“前辈留步！”
林婉急忙喊道，挣扎着跪下。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前辈可是要前往南方？晚辈愿将此玉佩献与前辈，只求前辈能带我们一程！我等随师门长辈前往万毒沼泽采集‘厚土芝’，不料遭遇兽群走散……如今只剩我三人，归途凶险，求前辈垂怜！”
她很害怕，但更清楚，凭他们重伤之躯，绝无可能活着走出这片山脉。
眼前这位前辈，是唯一的生机。
陆沉脚步一顿，看向沐雨柔。
沐雨柔见三人可怜，低声道：“韩道友，此地离瘴疠镇已不远。带上他们，或许能从他们口中，了解一些万毒沼泽的最新情报。”
陆沉默然片刻，看了看那枚玉佩，又看了看三人凄惨的模样，最终冷冷吐出几个字。
“跟上。”
“若拖慢行程，自行了断。”
说罢，他不再理会，继续前行。
林婉三人如蒙大赦，连连磕头，相互搀扶着，咬牙跟上。
那少年更是望着陆沉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队伍变成了五人，速度慢了不少。
陆沉在前开路，神识笼罩十里，避开强大妖兽。
沐雨柔则照看三名伤者，并询问万毒沼泽的近况。
从林婉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陆沉得知，万毒沼泽近来确实异动频繁，除了五行精气喷发的传闻，还出现了几处古修士洞府，引得不少修士探宝，伤亡惨重。
夜幕降临，众人寻了一处山洞歇息。
陆沉在洞口布下禁制，盘膝而坐，消化着新得的五行碑碎片，气息愈发深邃。
沐雨柔给林婉三人分发丹药疗伤。
林婉偷偷看着洞口那道如磐石般的身影，又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好奇。
这位韩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
夜色渐深，山风呜咽。
万毒沼泽，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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