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凝固的泥沼,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挪动。
没有粮食,没有干净的水。宋阳和老娘李氏,就靠偶尔落下的几滴冷雨,和他从路边偷偷挖来的、更难以下咽的观音土,勉强吊着一口气。
那观音土比之前的更粗粝,混杂着沙砾和草根,嚼在嘴里,像是在吞玻璃碴子,刮得喉咙和食道火辣辣地疼。更可怕的是,它几乎不消化,堵在胃里,沉甸甸的,胀得人胸口发闷,却缓解不了丝毫饥饿,反而让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钝器反复碾磨。
李氏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
起初只是虚弱得说不出话,后来开始发烧,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发白。她总是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胡话,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他爹……别去……地里……没水……”
“阳儿……乖……娘给你……蒸红薯……”
“家……咱家的……麦子……”
她说的都是些过去的事,是那个还没遭灾、有田有粮的家。宋阳跪在她身边,一遍遍地用袖子蘸着冰冷的雨水,想给她降温,可那点凉意根本抵不过她身体里的滚烫。他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听着那些破碎的、带着温度的念想,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砸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就洇开了一小片深色。
他想找点药,可这逃荒路上,别说药,连能治病的野草都被挖光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娘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越来越涣散,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疼。
而宋阳自己,也快要撑不住了。
连续的饥饿和寒冷,让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白天,他常常走着走着,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要不是死死抓着老娘的胳膊,早就一头栽倒在地。到了晚上,更是难熬,胃里的绞痛和身体的寒冷,让他根本无法入睡,只能蜷缩着,像条濒死的狗。
幻觉开始频繁地出现。
有时,他会看到自己躺在现代出租屋的床上,桌上摆着刚点的外卖——冒着热气的火锅,红汤翻滚,里面煮着肥牛、毛肚、虾滑,香气扑鼻;有时,他会看到老妈端来一碗白米饭,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筷子一戳,蛋黄就流了出来;还有一次,他甚至清晰地“闻”到了街边烧烤的味道,滋滋冒油的烤串,撒着孜然和辣椒面……
每当这些幻觉出现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咽口水,喉咙里却干得发疼。等幻觉散去,回到这冰冷、饥饿、充满死亡气息的现实里,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水……水……”李氏又在低声呢喃,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宋阳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路边一个积水的小水洼前。那水洼里的水浑浊不堪,漂浮着草屑和泥块,甚至还有几只死虫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掬起一捧,凑到嘴边,忍着恶心漱了漱口,然后又掬起一捧,小心翼翼地回到老娘身边,想喂给她喝。
可李氏已经烧得迷迷糊糊,根本张不开嘴。宋阳只能用手指沾了点水,轻轻抹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希望能让她舒服一点。
就在这时,李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发抖,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宋阳急忙拍着她的背,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他怕老娘就这么走了。
“娘……娘你撑住……”他哽咽着说,“我们……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吃的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身体越来越沉,像是灌满了铅,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周围的人影和景物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声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作响。
他觉得自己像一片羽毛,正慢慢从身体里飘起来,飘向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下方的痛苦、饥饿、寒冷,似乎都离他越来越远,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包裹了他。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却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有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
也许这样也好,不用再受这份罪了,不用再看着老娘受苦了……
他的意识越来越沉,眼前的黑暗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死死地攥紧了胸口的东西。
是那块玉佩。
这些天,他一直把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力量。此刻,在濒死的本能驱使下,他攥得格外用力。
“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掌心传来,将他从混沌中惊醒了一瞬。
他低头看去,模糊的视线中,只见自己的右手紧紧攥着那块玉佩,玉佩粗糙的边缘,不知何时划破了他的掌心。
一滴鲜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滴落在玉佩上。
紧接着,更多的血液涌了出来,顺着玉佩表面那些古朴的纹路,缓缓蔓延开来。
那块原本黯淡无光、灰扑扑的玉佩,在接触到他的血液后,竟然像是活了过来一样,表面那些细小的纹路,似乎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莹光。
而宋阳的掌心,也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温热感,从玉佩上传来,顺着血液,缓缓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这感觉很微弱,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
他的意识,在这股温热感的刺激下,竟然清醒了一丝。
怎么回事?
这玉佩……
宋阳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想再仔细看看玉佩,可身体的虚弱和意识的模糊,让他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知觉。
只是这一次,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攥着玉佩的手,没有松开。
那丝微弱的莹光,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悄然闪烁着,像是一颗在绝望深渊里,刚刚点燃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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