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混杂着狼狗压抑的低吠，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在王二娃紧绷的神经上。他像一块真正嵌入岩壁的石头，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崖壁，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声音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鬼子兵粗重的呼吸和偶尔用日语发出的、短促的交谈声。那两条狼狗似乎格外兴奋，不断地在地上嗅闻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王二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潜伏的位置虽然隐蔽，但狼狗的嗅觉太过敏锐，万一……
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被发现，他必须在第一时间解决掉那两条狗，然后利用悬崖的复杂地形且战且退，为铁蛋和狗子传递情报争取时间。
幸运的是，那队鬼子巡逻兵走到距离他藏身之处大约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鬼子兵似乎对这片陡峭的崖壁不感兴趣，嘟囔了一句，大意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查的”。
另一人则更谨慎些，用手电筒（白天也开着）朝着崖壁胡乱扫了几下。光柱几次从王二娃头顶和身侧掠过，最近的一次，几乎照亮了他脚边的一丛杂草。
王二娃屏住呼吸，将身体的重心死死压在岩石上，仿佛要与它融为一体。
也许是茂密的灌木和突出的岩石形成了完美的视觉死角，也许是鬼子并未真的认为这里能藏人，手电光晃了几下后便移开了。
“走吧，去前面看看。”带队的军曹发话。
脚步声和狗吠声再次响起，逐渐向着山谷另一侧远去。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在山风里，王二娃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后背的军装已被冷汗浸透。好险！
他不敢立刻动弹，又静静等待了十几分钟，确认巡逻队确实已经走远，这才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头，举起望远镜。
经过刚才这一番惊吓，山谷内的鬼子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在忙碌着。王二娃注意到，那几名军官已经收起了地图，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随后，其中一名佩戴着少佐军衔的军官（通过望远镜看清了领章）挥了挥手，几名传令兵立刻跑开。
紧接着，山谷内的气氛明显变得急促起来。更多的鬼子兵从帐篷里钻出，开始检查武器，整理行装。炮兵阵地上，工兵们加快了组装步兵炮的速度。驮马也被纷纷牵出，开始装载物资。
这是……要开拔的迹象！
王二娃心中一震！鬼子要行动了！必须立刻搞清楚他们的进攻方向和具体时间！
他极力远眺，试图看清那些鬼子往驮马身上装载的都是什么类型的弹药，是普通炮弹还是特种弹（比如之前遇到的毒气弹）？但距离太远，无法分辨。
他又将目光投向那几名军官，希望能从他们的交谈或手势中读出点什么。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时间不等人！看这架势，鬼子最快可能在今天傍晚，最迟明天凌晨就会行动！
王二娃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撤离，将情报送回去。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山谷内的布防和那些步兵炮的位置，将每一个细节牢牢刻在脑海里。
他如同上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开始向上攀爬。动作依旧谨慎，但比下来时多了几分急切。
回到山顶与铁蛋汇合，铁蛋显然也看到了山谷内的异动，紧张地问：“二娃哥，鬼子这是要动了？”
“嗯，看架势快了。”王二娃神色凝重，“我们得立刻回去！狗子呢？”
“刚才用鸟叫联系过了，他那边没发现异常。”
“好，发信号，撤退！”
王二娃模仿了几声斑鸠的鸣叫，长短交替，这是预先约定的紧急撤退信号。
很快，远处也传来了狗子回应的信号。
三人不敢耽搁，沿着来时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向集合点撤离。一路上，王二娃不断在心中整理和复盘着在“黑石口”观察到的一切：兵力大约一个加强中队，配备四门九二式步兵炮，大量驮马，有电台，指挥官是少佐，正在做开拔准备……
这些情报，必须尽快送到支队首长手中！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回集合点时，已是下午。留守的战士和电台安然无恙。
王二娃顾不上休息，立刻将侦察到的情况详细口述，由栓柱负责记录整理（栓柱跟着吴教员学文化最用心，字写得最好）。然后，他亲自看着报务员，将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用最简单的密码（防止被鬼子截获破译）发回了支队部。
电波承载着紧急军情，穿越山峦，飞向支队指挥部。
做完这一切，王二娃才感觉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他靠坐在岩壁上，接过铁蛋递过来的水壶，大口喝了起来。
“二娃哥，你说……支队首长会怎么对付这帮鬼子？”狗子凑过来，小声问道。
王二娃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眼神深邃：“鬼子有炮，硬碰硬咱们吃亏。但咱们占了先机，知道了他们的动向。首长们一定会利用这一点，给他们选个好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电台的指示灯突然闪烁起来，接收到了新的电文！
报务员迅速抄收、译电，然后将电文纸递给了王二娃。
王二娃接过一看，瞳孔微缩。
电文来自支队参谋长，内容简短却分量极重：
“情报已悉。命你部继续监视黑石口方向，确认敌军最终动向及具体出发时间。支队主力已开始调动，将在‘断魂坳’预设战场。你部任务：如敌向断魂坳运动，则尾随监视，随时报告其位置；如敌改变路线，不惜一切代价，迟滞其行动，为主力调动争取时间。此令，关系全局，务必完成！”
王二娃缓缓折起电文，抬起头，看向侦察班所有的战士。
“同志们，任务来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大鱼已经出洞，咱们这把尖刀，得牢牢跟在后面，把它赶进首长们布好的口袋里！也可能……得扎它一下，让它慢点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紧张，却更充满了一种临战前的兴奋与决然。
潜影已然窥得敌踪，接下来，便是驱虎入笼，或者……刺虎缓行！
（第四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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