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深海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疲惫和剧痛拖拽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却温润的暖流,如同黑暗中透出的光,缓缓渗入魏殳近乎干涸的经脉和濒临寂灭的神魂。
这暖流与他熟悉的玄冥之力、灵玉髓的灵气、乃至那黑暗意志都截然不同。
它平和、中正,带着一种包容万物的生机与宁静,却又隐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与创伤的秩序感。
暖流所过之处,破碎的经脉传来麻痒的愈合感,冰寒刺骨的脏腑被一点点温暖,连神魂上那些细密的裂痕,似乎都被这温和的力量缓缓浸润、弥合。
虽然恢复的速度极其缓慢,远不如灵玉髓碎片带来的直接灵气滋养,但这种从根本上温养、修复的方式,却更加扎实,也避开了他体内力量冲突的隐患。
魏殳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些陌生的、低矮的木质屋顶,椽木陈旧却干净,透着岁月沉淀的暗沉光泽。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草药清苦与某种似檀非檀的宁神香气,与他昏迷前最后闻到的草木清香同源。
他躺在一张简朴却洁净的木榻上,身上盖着半旧的素色薄被。
榻边不远处,一个泥炉上架着陶罐,正用文火咕嘟咕嘟地煎着什么,药香正是由此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个半旧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一些竹简和线装书册,墙上挂着一幅笔墨淡雅的山居图。
整个屋子透着一股出尘的简朴与宁静,与青泥村农家的粗陋截然不同。
这里……不是陈老头家,也不是青泥村任何一户人家。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巷道绝境,混沌晶石反噬,濒死之际,那个带着草木清香的怀抱,还有那个清冷平静的女子声音……
是她救了自己?
这里是她住的地方?
魏殳尝试动了一下手指,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知觉。
他内视己身,伤势依旧沉重,但最危险的崩溃趋势已经被遏制住了。
那股温润平和的暖流仍在体内缓缓流转,持续修复着。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着素白布裙、外罩淡青色半臂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约莫双十年华,面容清丽,肤色如玉,眉眼间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疏离。
长发仅用一根木簪简单绾起,几缕青丝垂落鬓边,更添几分出尘之气。
她手中端着一个白瓷碗,碗中盛着褐色的药汁,步履轻盈,仿佛不沾人间烟火。
女子走到榻边,见魏殳睁着眼,神色并无意外,只是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声音依旧清冷平静:“醒了便好。将此药服下,可助你稳固根基,祛除体内异气残留。”
她的目光落在魏殳脸上,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让魏殳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魏殳声音沙哑,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伤势,闷哼一声。
女子并未搀扶,只是淡淡道:“你伤势未愈,不必多礼。我名云苓,暂居于此。”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体内力量斑驳冲突,玄冥死气、异界星殒之息、混乱侵蚀之力、还有一丝……颇为古怪的镜鉴之源,交织纠缠,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若非你最后引动的那枚界印残片爆发的秩序之力恰好与我本源相合,暂时稳定了你的神魂,我也救不了你。”
魏殳心中剧震!
她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体内力量的底细!
玄冥死气、星殒之息、混乱侵蚀、镜鉴之源……甚至连混沌晶石是界印残片都知道?
还提到了本源相合?
这女子绝非寻常山野隐居之人!
她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青泥村附近?
又为何要救自己?
似乎看出了魏殳眼中的惊疑与警惕,云苓神色不变,继续道:“你不必猜疑。我于此地隐居,本是为观察‘落魂坡’阴脉异动与老鹰坳界膜裂隙。前夜村中阴气爆发,邪物作祟,我本欲出手,却见你已介入。你虽手段……粗陋冒险,但心意不恶,故在最后关头出手将你带回。至于你的来历与目的,与我无关,我只救该救之人。”
落魂坡?
老鹰坳?
界膜裂隙?
她果然知道这里的异常根源!
而且听她语气,似乎对此早有观察,并非临时起意。
魏殳压下心中翻腾的疑问,深知此刻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恢复和获取情报。
他点了点头,再次道谢,然后问道:“云苓姑娘,与我同行的陈老和阿木……”
“那对祖孙无事,我已将他们送回村中,并暂时封了他们相关记忆,免受惊扰。”
云苓打断道,“村中邪物昨夜受你最后一击及我气息震慑,已退回枯井深处,短时间内应不敢再大规模作祟。但根源未除,隐患犹在。”
魏殳稍微放心,又想起混沌晶石,下意识摸向颈间——触手冰凉,晶石依旧在。
他松了口气。
“你那界印残片消耗过度,已陷入深层沉寂,短时间内无法再动用。”
云苓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强行催动,下次反噬,神仙难救。”
魏殳沉默。
混沌晶石是他目前与安心唯一的联系,也是潜在的关键。
他抬头看向云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云苓姑娘似乎对界印有所了解?敢问姑娘,可知……有何方法,能唤醒与界印融合,却沉眠于秩序规则深处的……灵识?”
他问得模糊,但相信对方能听懂。
云苓闻言,清冷的眸光微微一动,深深看了魏殳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躯,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份沉重的执念。
“与界印融合,沉眠秩序……”
她低声重复,似在思索,“你指的是巡天者的末路,还是……载体的迷失?”
巡天者?
载体?
这两个词让魏殳心头巨震!
她果然知道更多!
“是后者。”
魏殳沉声道,没有隐瞒,“一位……朋友,为镇压灾厄,身与印合,化为秩序之锚,真灵沉眠,难以唤回。我曾于一处遗存之地,借空镜框之力映照,知其未泯,却无归途。更窥得一丝……坐标偏移、备选载体的冰冷信息。”
他将遗褪之地所见所闻的关键信息简略说出,目光紧紧盯着云苓。
云苓听完,久久不语,只是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清丽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朦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复杂情绪:
“界印……乃古之大能以无上智慧,调和诸界规则冲突、界定秩序所铸之器,并非唯一。巡天者为其守护与执印之人。至于载体……”
她顿了顿,“那是更古老、更禁忌的试验,试图以特殊灵性个体承载界印之力,成为活的枢纽,甚至……沟通更遥远不可知存在的桥梁。但此路艰险,多成悲剧。坐标偏移……或许意味着最初的投放或接引出了差错。”
她看向魏殳:“你那位朋友,若真是载体,其真灵沉眠于秩序之锚,乃因强行融合界印之力,又与特定规则区域深度绑定。欲要唤醒,需满足三条件:其一,修复或提供足够强大的同源界印之力,补充其消耗,稳定其存在根基;其二,找到与其载体本源产生共鸣的引路之弦;其三,在其沉眠之地,以特殊仪轨,暂时剥离其与固定规则的绑定,方有可能引灵归位。”
魏殳听得心跳加速。
云苓所说,比终末之炎和玄冥真血给出的信息更加具体、更有指向性!
修复界印之力,寻找引路之弦,剥离规则绑定!
“姑娘可知,何处可寻引路之弦?或修复界印之力的契机?”
魏殳急切追问。
云苓摇了摇头:“引路之弦玄之又玄,与载体自身来历因果紧密相连,外人难以推测。或许需从其降临此界的最初落点或因果纠缠最深之处寻觅线索。至于修复界印之力……”
她目光投向窗外青泥山的方向,“落魂坡深处,阴脉汇聚之眼,有一物,或许对你有用。那是许久以前,一位失败的巡天者遗留下的残破碎片,虽灵性几近全失,但本质与你那枚界印残片相近,或可汲取其残力,助你手中残片恢复些许。但那里……”
她语气微凝:“也是此地方圆百里阴气与那界膜裂隙渗漏之力的汇聚核心,凶险异常。昨夜那作祟的井童,不过是外围滋生的孽物之一。深处有何,连我也未曾深入探查。”
落魂坡深处,有另一块界印碎片!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魏殳眼中燃起希望,但随即又被现实的冰冷浇灭。
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深入落魂坡核心,走到边缘都勉强。
云苓似乎看出他的窘迫,淡淡道:“你体内那股温润之力,乃我以‘清静莲华’本源之气为你梳理伤势所留,可助你平稳恢复,避免力量冲突。配合我煎制的固本培元汤药,三日之内,当可恢复基本行动之力与少许自保之能。但若想深入落魂坡,远远不够。”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可传你一篇‘敛息归元’诀,助你更好地收敛气息,降低被阴邪之物发现的几率。另有一道破邪金光咒的简化法门,虽威力有限,但对阴秽之物有克制之效,配合你那微末的玄冥之力与桃木鸡血等物,或可应付寻常阴煞。至于更深处的危险……需靠你自己机变。”
这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大帮助了。魏殳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在榻上拱手:“云苓姑娘大恩,魏殳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所需,必当报答。”
云苓神色依旧平淡:“不必。救你,是缘法;传你法诀,是看你心志尚坚,或能为此地除一隐患。三日后,你若决定前往落魂坡,我可为你指明路径与那碎片可能存在的大致方位。但能否取到,能否活着回来,看你造化。”
说完,她不再多言,将药碗往魏殳手边推了推,转身走向书架,取出一卷略显古旧的竹简。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素白的裙裾上,宁静得不似凡尘。
魏殳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温热的药碗,心中五味杂陈。
在这危机四伏的人间,在这诡异的青泥山旁,竟意外遇到了这样一位神秘而强大的隐士,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与援助。
是机缘?
还是另一张无形大网中的一环?
他不得而知。
眼下,唯有尽快恢复力量,然后……去落魂坡,拿到那块可能关乎安心苏醒希望的碎片!
他将药碗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入喉,却化作一股暖流,融入四肢百骸。
新的目标,已然明确。
而前方的路,注定更加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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