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江城的天空依旧阴沉,仿佛在为那场悬而未决的风暴积蓄着能量。
“野草公社”那间被戏称为“战情室”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李曼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在林夏身后踱来踱去,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林夏姐,整整三天了,我们不接电话,不回邮件,一个字都不说。外面都在猜我们是不是怂了,连社群里都有人在问。”她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这可是中央政策研究室!不是星尘科技,不是那些资本家!我们这么不理不睬,万一被定性为‘非暴理不合作’的对抗姿态,后果不堪设想!”
林夏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屏幕。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敲击着,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战歌。
“对抗?”她头也不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为什么要对抗?我们只是在忙着种地,没空搭理路过的官老爷。”
话音未落,她敲下回车键。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瞬间被无数张粗粝而鲜活的图片填满。
那是“无网生存周”期间,从青海、舟山、漠河、广西、新疆五个最偏远的驿站传回来的原始记录。
没有一张高清照片,没有一行打印体文字。
一张发黄的草纸上,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社区地图,上面标注着“张大爷家缺盐”、“李嫂家娃发烧”、“村口路灯需换”。
旁边,用不同颜色的笔迹记录着“王三已送盐”、“草药已送达”、“灯泡已换,三人协力”。
一沓用麻绳捆扎的交接清单,每一项任务的完成后面,都跟着一个鲜红的指印,代表着口头承诺的兑现。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叠用火漆封印的牛皮纸信封。
里面装的不是信,而是一种被称为“互助凭证”的东西。
牧民用它换来了渔民的海产干货,边境小镇的居民用它换到了山区孩子的手工刺绣。
它不与任何货币挂钩,只代表着一次善意与信任的流动。
“这些……就是他们脱离了网络,脱离了我们App后的‘野草’。”林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她转向一脸震惊的李曼和闻讯赶来的阿哲,下达了新的指令:“阿哲,把这些‘前数字时代的野草证据’,立刻做成一套限量版纪念明信片。不用太精致,就要这种原始的、带着泥土味的感觉。然后,以私人名义,寄给全国三百所重点职业技术院校的学生会主席。”
阿哲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林夏的意图。
林夏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们想收编一个组织,以为只要掐住‘总部’的脖子,就能让整片草原俯首称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那好,我们就让他们连追逐的目标都找不到。从今天起,我们要做一个影子。”
话音刚落,林夏的眼前,一行幽蓝色的字体悄然浮现。
【系统提示:战略性规避成功。
目标“去中心化指数”上升至78%。
敌方既定策略失效窗口开启。】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沉舟的加密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夏,我刚截获一份政策吹风稿。某省正在酝酿出台《民间公益组织备案与管理指引》的试行版。”他语速极快,“里面有几条剧毒条款:第一,所有组织必须登记唯一的法定代表人;第二,组织活动范围严格限制在注册地行政区划内;第三,所有大额资金往来,必须通过指定监管账户。”
这是釜底抽薪的毒计。
一旦推行,去中心化的“野草”就会被强行按上一个“法人代表”的脑袋,它的根须将被斩断在各个城市之间,它的血液将被置于显微镜下。
“他们想用法律的笼子,把野草重新种回花盆里。”林夏眼神一凛。
“明白。”顾沉舟的声音冷静下来,“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关不住的声音。”
当晚八点整,一场名为“野草共读计划”的行动,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席卷了各大直播平台。
没有统一的直播间,没有大V的宣传。
十位来自顶尖法学院的研究生,以个人账号,在十个不同的城市,同步开启了直播。
他们朗读的内容,是“野草公社”内部流传的《青年劳动者权益启蒙课程》第三课——“如何识别与应对职场中的隐性剥削”。
直播标题惊人地一致:“今晚,我们在北京\/上海\/广州\/成都……读第3课。”
林夏在核心群里只发了一句话,像一句神谕:“声音不属于任何人,它属于空气。”
第一天,十个城市。
第三天,三十五个城市。
第七天,共读城市激增至五十七个!
无数学生、年轻白领自发加入,成为新的朗读者。
一位中学老师甚至拍下了晚自习时,全班学生默默举着手机,戴着耳机,屏幕上是不同城市的朗读直播间汇成的星海。
他将照片发上微博,配文道:“课本上没教的这堂课,他们抢着上。”
与此同时,阿哲的“影子计划”也进入了第二阶段。
他利用覆盖全国的物流网络,在几十条跨省运输的干线货车上,秘密投放了一种被称为“移动野草箱”的特制铁皮箱。
箱子里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叠叠印刷粗糙的纸质任务卡、带有防伪水印的互助凭证,以及一本口袋版的《简易劳动法律手册》。
跑长途的货车司机们成了最隐秘的信使。
他们按照约定,在深夜的服务区、在城市的交接点,将箱子传递给下一站的“接头人”。
他们甚至自发组织了“口播接力”,用对讲机在枯燥的旅途中喊话:“下一站,贵阳南明区职校,有个娃儿的编程课等着换!”“注意,苏北线上的兄弟,有批给环卫工人的暖宝宝要交接!”
一段模糊的行车记录仪视频在网上被意外引爆。
深夜的高速服务区,大雨滂沱,两名年轻的货车司机在两辆重卡之间交接一个铁皮箱。
其中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对着镜头憨厚地笑:“这可不是什么快递。”另一个接过箱子,小心地护在怀里,郑重地说:“这是希望,正在被人签收。”
视频被疯狂转发,“中国公路网下,藏着最野的流动课堂”冲上热搜,感动了无数深夜不眠的打工人。
风暴的最高潮,由陈导的最新纪录片《没有总部的革命》彻底引爆。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让所有等着看“野草公社”笑话的人大跌眼镜。
镜头从北京那间空无一人、所有办公设备都已打包封存的“总部”办公室缓缓拉开,旁白只有一句话:“他们说,这里是心脏。”
画面一转,切到了青海高原的牧区。
几个黝黑的藏族孩子,正兴奋地用白色石子在草地上摆出“互助值+1”的图案,奖励给一个刚刚教会他们用手机查天气预报的支教大学生。
镜头再跳,是舟山群岛的渔村。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渔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从职业学校寄来的明信片,指着上面手绘的“互助凭证”图案,对孙子说:“你看,你帮阿婆晒了三天网,做了好事,很远很远的地方都有人给你记着呢。”
影片的结尾,画面定格。
江边仓库的空地上,一堆文件正在熊熊燃烧。
火光映着林夏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
她将最后一叠印着“组织架构图”和“成员名单”的文件扔进火里,对着镜头,仿佛在对那些看不见的眼睛说:
“当你们还在费尽心机地问‘野草在哪’的时候,它,就已经无处不在了。”
节目播出的当晚,从上海的弄堂到重庆的社区,从西安的城中村到武汉的大学城,许多角落里都悄然出现了自发张贴的“互助任务榜”,上面贴满了五花八门的求助和帮助信息。
署名千奇百怪,但最常见的一个是——“一个不想再听话的人”。
深夜,万籁俱寂。
林夏的手机收到一条阅后即焚的匿名消息——“某地方政府已成立联合专项小组,准备以‘涉嫌组织非法集会’为由,对‘共读计划’的几个重点城市的领读者进行约谈调查。”
一场真正的绞杀,即将开始。
李曼和顾沉舟几乎同时发来警报,建议立刻暂停“共读计划”,暂避锋芒。
林夏没有回复,更没有发布任何预警。
她只是打开了“野草时刻”的征集页面,将一条最新的投稿手动置顶。
视频里,一个清秀的听障女生,正站在一间空旷的教室里,用极其标准而有力的手语,“朗读”着《青年劳动者权益启蒙课程》的片段。
镜头语言非常巧妙,透过她身后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走廊外,两名保安来回巡逻的剪影。
林夏亲自为这条视频写下了附言:“他们可以带走发声的人,但他们带不走光。”
这条手语视频,如同一枚无声的炸弹,瞬间引爆了全网的同情与愤怒。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猛地一震,冰蓝色的系统提示再次浮现。
【系统提示:检测到关键目标“前任暴君-星尘科技”内部启动“离职员工再就业关怀计划”,首笔三千万专项拨款,将用于资助全国十所重点技工学校。】
林夏看着这条消息,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化开,变成了一声极轻的失笑。
她终于逼得那头傲慢的野兽,开始回头安抚那些曾被它无情碾碎的草根。
“来吧。”她关闭屏幕,低声自语,声音被吹入江风,带着一丝凛冽的笑意,“游戏才刚刚开始,看看是谁的弹药,先被耗尽。”
窗外,浩荡的江风卷起桌上一张飘落的明信片。
那上面,一颗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倔强而有力。
林夏做完这一切,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她成功地将自己从一个具象的“领袖”,变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
这让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也让她亲手点燃了一种无法预料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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