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朔风渐渐凛冽，未名湖面结起了薄薄的冰凌，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学期的尾声伴随着各科考试的结束而悄然降临，燕园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疲惫、解脱与归家心切的特殊气氛。寒假，就要到了。
周六上午，宿舍里暖意融融。王建国早已收拾好行囊，兴奋地计划着回家要吃的各种美食，李哲还在对着书单做最后的查漏补缺，张毅则约了武协几个不回家的同学，准备假期留校加练。陈默坐在书桌前，并未急于整理行李，而是先静静地进行一次小小的“盘点”。
他打开电脑，登录了淘宝和京东的卖家后台。“青默雅刻”小店开业近两月，静静地躺在商品列表里的，依旧是那七八件精心雕琢的作品。没有爆单的狂热，订单如同秋日林间的落叶，零散却持续。他仔细核对着：云鹤书签售出三枚，无事牌两块，闲章“观云”、“处厚”、“游于艺”各一方，紫檀笔筒复刻版两个……总计十七个订单。每一笔后面，都对应着他灯下运刀的专注，与林卿一起打包时的细心，以及收到好评时那份淡淡的喜悦。
收入不算丰厚，刨去成本和平台费用，净赚了三千八百多元。这笔钱独立于家庭供给之外，是他凭手艺挣得的第一桶金。意义远大于数字本身。他小心地将这笔钱转入单独的账户，心中已有了规划：一部分用作下学期的书籍资料费，一部分给爷爷、父母和小妹准备礼物。
接着，他查看了学校发放的武协助理教练津贴。银行卡里清晰显示着三个月累计的数额，虽然比不上网店收入，却代表着一种稳定的、被制度认可的价值。这笔钱，他打算用来购买一些武协需要的训练护具，再请周正阳、刘猛他们吃顿饭，感谢这学期的关照。
合上电脑，陈默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行装。几件换洗衣物，几本正在啃读的专业书和笔记，还有那套用旧牛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刻刀——这是无论去哪都必须随身携带的“伙伴”。他的行李简单得近乎朴素，与王建国那个鼓鼓囊囊的大箱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将那方修复好的紫檀随形笔筒小心地用软布包裹，放入行李箱的夹层。这是他在北京这半年，技艺与心性成长的见证，他要带回去给爷爷和赵老看看。又把给林卿父母刻的那方“艺海拾贝”青田石印仔细收好，这是礼貌，也是一份心意的回响。
下午，他去学生事务中心取回了提前订好的火车票。一张普通的硬卧车票，握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它将载着他，穿过华北平原，越过黄河，回到那片生他养他的青山绿水。
傍晚，他和林卿约在常去的那个湖边石舫。天色灰蒙蒙的，似乎酝酿着一场冬雪。
“票取到了？”林卿呵出一团白气，问道。她围着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衬得脸庞愈发白皙。
“嗯，后天的。”陈默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这个，送给你。”
林卿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枚用细腻的象牙果雕刻的挂坠，造型是一卷微缩的竹简，上面用极精微的刀工刻了《诗经》中的句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竹简卷起，线条流畅，文字古雅，既符合她的气质，也暗含着少年隐秘而真诚的心事。
她拿起挂坠，指尖感受到那温润的质地和清晰的刻痕，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在灰蒙蒙的冬日傍晚，显得格外动人。“谢谢，很漂亮。”她低声说，将挂坠轻轻握在手心，没有立刻戴上。
“我爸妈……也挺喜欢你的。”她抬起头，看着陈默，眼神清澈，“他们说，你沉稳，有定力，不像一般大一新生那么浮躁。”
陈默笑了笑：“是叔叔阿姨宽容。”
两人沿着湖岸慢慢走着，聊着寒假的安排。林卿要随父母回南方，也要去写生、临帖。陈默则要回到陈家沟，练拳、雕刻、陪伴家人。
“别忘了我们的‘青默雅刻’，”林卿提醒道，语气带着一丝俏皮，“掌柜的回家，小店可别打烊太久。有空可以设计些新样子，拍点家乡的素材。”
“好。”陈默应下，“你也多画些画。”
走到林卿宿舍楼下，分别的时刻到了。
“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林卿停下脚步，轻声嘱咐。
“嗯，你也是。”陈默看着她，冬日傍晚的光线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林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快上去吧，外面冷。”陈默说。
林卿点点头，转身走进楼门，在玻璃门后对他挥了挥手。
陈默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转身离开。胸口那块名为离别的微小情绪，很快被即将归家的更大期盼所冲淡。
回到301宿舍，他将打包好的行李放在墙角，又将宿舍仔细打扫了一遍。窗明几净，书桌整齐，刻刀和未完成的木料收在抽屉里，仿佛只是暂别，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开启。
他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燕园熟悉的夜景，图书馆的灯火，博雅塔的轮廓，以及更远处都市模糊的光晕。这半年，他在这片园子里读书、练拳、雕刻、结识友人、遇见让他心动的女孩，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认可与小小的成功。行李箱里，装着挣来的薪水，装着见证成长的作品，也装着满满的收获与思念。
归乡的行囊，很轻，又很重。轻的是物质，重的是经历与情感。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心中充满了对过去的感恩与对未来的平静期待。火车将载着他回到起点，但那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青山少年。燕园这半年，已在他生命的底色上，涂抹了一层洗不掉的、沉静而明亮的光华。
他关上台灯，宿舍陷入黑暗。枕着远方家乡的呼唤，他沉沉睡去，梦里，已是青山覆雪，炊烟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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