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喘息着,在熟悉的山区小站缓缓停靠。陈默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火车,一股凛冽而熟悉的、混合着泥土、柴火和淡淡牲畜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故乡的味道,厚重,真实,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冽。
走出小小的站台,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怔住。记忆中那个尘土飞扬、坑洼不平的站前广场,如今铺上了平整的水泥砖,甚至还划出了停车位。几辆颜色鲜艳的共享电单车整齐地停在一旁,显得格外突兀。不远处,原本低矮杂乱的民居间,矗立起几栋贴着白色瓷砖的三层小楼,在冬日的阳光下有些晃眼。
“小默!这边!”父亲熟悉的声音传来。陈默转头,看到父亲推着一辆半新的电动三轮车,正站在路边朝他挥手。父亲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身上还是那件穿了多年的深蓝色棉服,但精神看起来不错。
“爸!”陈默快步走过去,将行李放进三轮车后面的车斗里。
“路上还顺利吧?饿不饿?你妈在家杀鸡哩。”父亲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絮叨着。电动三轮车发出轻微的嗡鸣,平稳地驶上回家的路。
车轮碾过的不再是记忆里雨天泥泞、晴天颠簸的土路,而是一条平坦宽阔的水泥路,足够两辆小车错车。路两旁,不少人家盖起了新房,红砖墙、铝合金窗户,有的还安了太阳能热水器。偶尔能看到一两辆小轿车停在院门口。电线杆比以前密集了许多,黑色的电线如同蛛网般牵向四面八方。
“这路……”陈默忍不住开口。
“去年修的,‘村村通’嘛!”父亲语气里带着满足,“现在去镇上,骑这个一会儿就到了,方便多了。村里好多家都买了这种电动车,拉货、出门都行。”
变化远不止于此。快到村口时,陈默看到河边那片原本长满荒草的空地,立起了一座崭新的、红瓦白墙的建筑,门口挂着牌子——“陈家沟村文化活动中心”。旁边还有一小片安装了健身器材的场地,几个老人正边晒太阳边活动筋骨。
“那是镇上拨钱建的,”父亲解释道,“晚上还有婆姨们去那里跳广场舞呢,音乐放得震天响。”父亲说着,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显然对这种热闹并不排斥。
车子驶入村中主干道。青石板路依旧,但两旁的房屋大多焕然一新。许多人家门口堆着的不再是单一的柴火垛,还多了蜂窝煤或者液化气罐。一些屋顶上竖起了小小的卫星电视接收器,像一朵朵灰色的蘑菇。孩童们在巷子里追逐嬉戏,穿着也比记忆中鲜艳时尚了许多。
然而,在这崭新的底色上,依旧点缀着熟悉的旧痕。那口养育了全村人的老井还在,井口被磨得光滑如镜;村头那棵据说是明朝种下的老槐树,依旧枝干虬结,在冬日天空下伸展着沉默的臂膀;几条土狗懒洋洋地趴在墙根下晒太阳,看到三轮车驶过,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变样了吧?”父亲停在家门口,一边卸行李一边说,“日子是比以前好过多了。就是……感觉没那么静了,人也好像没以前那么亲了。年轻人都往外跑,过年才回来一趟。”
家,还是那个熟悉的院落。青砖围墙,黑漆木门,门楣上“耕读传家”的木匾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有些模糊,却依旧端正。母亲闻声从厨房里迎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和心疼:“瘦了!北京念书辛苦吧?快进屋,炕烧热乎了!”
家里的变化要细微一些。堂屋正中的八仙桌和条案还是老物件,擦拭得干干净净。但角落里多了一台冰箱,墙上挂着一个崭新的电子钟。里屋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台式电脑,屏幕却黑着。
“那是你小妹用的,”母亲解释道,“学校现在布置作业,有时候要在网上查资料。咱家拉上网线了,就是……我也不太会用。”
正说着,小妹陈灵像只小燕子般从外面跑进来,见到陈默,欢呼一声扑过来:“哥!你回来啦!”她长高了不少,扎着马尾辫,穿着一件粉色的羽绒服,脸上红扑扑的,充满了活力。
晚饭格外丰盛,母亲炖了鸡,炒了腊肉,蒸了香肠,都是陈默爱吃的。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热气腾腾。父母关切地问着他在北京的学习、生活,听到他武协教学、开网店的事情,既惊讶又自豪。
“网上还能卖东西?靠谱吗?”父亲有些疑虑。
“靠谱的,爸。都是我自己刻的东西,有人喜欢就买。”陈默解释道。
“我哥厉害着呢!”陈灵嘴里塞着鸡肉,含糊不清地炫耀,“我们班同学都知道我哥在北京上大学,还会功夫!”
饭后,陈默拿出给家人的礼物。给爷爷的是一方用那块老紫铜料的边角料刻的“仁者寿”印章,给父亲的是一对健身核桃,已经被他提前盘玩得油润光亮,给母亲的是一条柔软的羊毛围巾,给小妹的则是一套精装的《山海经》绘本和一些北京带来的零食。
一家人喜笑颜开,尤其是小妹,抱着绘本爱不释手。
夜幕降临,村庄并没有完全沉睡。远处文化活动中心的方向隐约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夹杂着几声狗吠。一些亮着灯火的窗户里,闪烁着电视屏幕的蓝光。网络将这个世界的信息,无远弗届地送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
陈默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去。城市的霓虹让星空黯淡,而家乡的夜空,依旧星河低垂,璀璨得令人心醉。清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熟悉的柴火气息。脚下的土地坚实而温暖。
乡村在变,道路、房屋、生活方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现代化奔去。但有些东西似乎没变,头顶的星空,脚下的土地,亲情的温暖,以及那份深植于血脉中的、对故土的眷恋。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书桌上,赵老赠的那套刻刀静静躺着,仿佛从未离开。他拿起一把平口刀,指尖抚过冰凉的刀身,感受着那份熟悉的触感。窗外,是变革中的乡村夜景;窗内,是游子归家后沉静的心。他知道,无论外界如何变迁,有些东西,比如手中的技艺,比如内心的坚守,将是他永恒的锚点。这次归来,他不仅要感受这份变化,更要在变化中,寻找自己与这片土地新的连接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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