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迅速浸染了小院。
谢管事那番看似商量、实则强夺的“合作”提议，如同一块寒冰投入死水，让院内的温度骤降。
压抑的死寂中，只有胡璃喉咙里滚动的、充满敌意的低呜声在清晰地回荡。
林暖暖下意识地朝程知行身边靠了靠，手指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柳潇潇则是气得浑身微微发抖，贝齿紧咬下唇，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一百两？
买断？
去刘记做工？
这已不是合作，是赤裸裸的羞辱与掠夺！
程知行胸腔里也翻涌着怒意，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在力量对比悬殊的时候。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晚凉和残留花香的空气，目光平静地迎向谢管事那双精明的细眼。
“谢管事，”程知行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承蒙刘记东家看重。不过，这‘琉璃仙露’乃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配方更是秘传，不便外泄。一百两银子的买断价，以及去贵商号做工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他顿了顿，在谢管事笑容微僵的目光中，继续道：“若是刘记对这‘仙露’感兴趣，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合作方式。比如，由我们负责制作，刘记负责销售，利润按约定分成。如此，双方各取所需，岂不更好？”
这是程知行能想到的，在当前形势下最理性、也最符合商业规则的应对。
既保留了核心技术和主动权，又试图将强大的地头蛇从敌人转化为渠道伙伴。
然而，他低估了刘记的贪婪，也高估了这些人对“规则”的敬畏。
谢管事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讥讽和不耐烦的神情。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轻轻嗤笑一声。
“程公子，”他不再用“阁下”这类略带客气的称呼，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看来你还没弄清楚状况。”
他上前一步，肥胖的身躯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目光扫过程知行，又落在柳潇潇和林暖暖身上，最后定格在那套蒸馏装置上。
“在这南华郡，但凡是能赚钱的营生，没有我们刘记插不上手的。跟我们谈分成？”他摇了摇头，仿佛在怜悯程知行的天真，“你们一没靠山，二没根基，就靠着这点奇技淫巧，真以为能长久地吃这碗独食？”
他的声音逐渐转冷，话语也如同刀子般锋利起来：“我们东家愿意出一百两，那是看在你们弄出这东西不易的份上，赏你们一口饭吃。别给脸不要脸！”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两名壮汉配合地冷哼一声，抱着的双臂放下，肌肉虬结的臂膀显露出来，其中一人甚至故意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吧”的脆响，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林暖暖被这阵势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程知行。
柳潇潇虽然强自镇定，但紧握的双拳指节也已泛白。
程知行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对方根本不屑于任何形式的合作，他们的目标就是彻底吞掉这一切。
谢管事见震慑的效果达到，语气又放缓了一些，但话里的意思却更加咄咄逼人：“程公子，我是个爽快人，也不跟你们绕弯子了。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东家看上的，不光是这‘琉璃仙露’。”
他目光锐利地盯住程知行：“还有你们之前卖的那种……雪一样白的细盐！那东西，怕也不是寻常路子来的吧？”
程知行瞳孔微缩。
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将他们之前的底细也摸查清楚了！
“两样方子，连同这些家伙事，”谢管事用手划了一圈，将蒸馏装置和整个小院都囊括在内，“一口价，一百五十两。这是最后的价钱。拿了钱，把方子留下，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南华郡这地方，不是你们该待的。”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但那威胁的意味却更加浓重：“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呵呵，这南华郡城内外，每年莫名消失几个外来户，或者走水失窃之类的事情，可也不算稀奇。到时候，别说一百五十两，你们怕是连全身而退都难。”
赤裸裸的威胁！
不仅是要夺走他们刚刚看到希望的“琉璃仙露”，连他们赖以渡过最初难关的制盐之法也要一并抢走！
甚至，还威胁到了他们的人身安全！
生存危机，在这一刻，从单纯的债务压力，骤然升级为你死我活的商业斗争，甚至可能演变成更可怕的局面。
柳潇潇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怒视谢管事：“你们刘记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强买强卖，与强盗何异！”
谢管事瞥了她一眼，眼神轻蔑：“这位姑娘，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商海浮沉，讲究的是个实力。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不再看柳潇潇，目光重新锁定程知行，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程公子，给个痛快话吧。是拿钱走人，安安生生；还是……要试试我们刘记在这南华郡的‘规矩’？”
暮色彻底笼罩了小院，只有灶间透出的一点微弱火光，映照着院内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窒息。那两名壮汉如同盯着猎物的恶犬，只等主人一声令下。
胡璃感受到了主人面临的巨大危机和愤怒，浑身的毛都微微炸起，死死地盯着谢管事三人，那低呜声已变成了从齿缝间挤出的、充满野性的嘶嘶声。
程知行站在原地，身形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他面对着巨大的压力和赤裸裸的威胁，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屈服？
交出一切，灰溜溜地离开？
那母亲的病怎么办？
他们接下来的路又该如何走？
更何况，对方是否真的会守信让他们“全身而退”也要打上问号。
对抗？
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如何对抗盘根错节、手段狠辣的刘记？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林暖暖，愤怒而决绝的柳潇潇，还有脚下蓄势待发、灵性十足的小狐狸胡璃。
绝不能屈服。
但也绝不能硬拼。
需要时间，需要策略。
程知行深吸一口气，在谢管事越来越不耐烦的目光中，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出的艰难与妥协：
“谢管事，此事关系重大。方子……并非我一人所有，还需与家人商议。可否宽限两日？两日后，必定给贵东家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放低了姿态，试图争取宝贵的时间。
谢管事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以及这拖延背后是否有别的意图。
最终，他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要求。
“好，就给你两天时间。程公子，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才对你们最‘好’。”他特意加重了“好”字，充满了暗示。
说完，他不再多留，带着两名壮汉，转身走出了院子。
那嚣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巷弄的黑暗中。
院门被林暖暖颤抖着关上，插上门栓。
小院内，死里逃生般的寂静弥漫开来，但更大的阴云，已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的产业，他们的安全，乃至他们的去留，都系于这两日之内，必须想出的破局之法之上。
（第91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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