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秋天,以一种与A大截然不同的湿润和阴郁,缓缓铺陈开来。泰晤士河上时常笼罩着薄雾,哥特式的尖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若隐若现。宁晚的生活,如同她书桌前那张手绘地图所指引的,开始了在新坐标下的“初始化”进程。
LSE的学术氛围浓厚而紧凑。博士阶段的课程深度和广度都远超硕士,研讨会上的讨论激烈而直接,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思维敏捷,观点犀利。宁晚像一块被投入新溶液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同时也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她需要快速适应新的教学风格,构建新的学术人脉,并在第一年结束时确定自己博士论文的具体方向。
白天,她被课程、研讨会和大量的阅读占据。夜晚,回到那间小小的公寓,对着电脑屏幕处理数据或撰写课程论文时,孤独感才会悄然袭来。窗外的伦敦灯火通明,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与江野的联系,成了她在这片陌生海域中最重要的浮标。七小时的时差,让他们的大部分交流都变成了异步进行。
她会在伦敦的清晨,给他发去前一天晚上遇到的学术难题,或者仅仅是公寓窗外那棵梧桐树掉下第一片黄叶的照片。附言可能是:“遇到一个‘模型识别’问题,感觉‘工具变量’的选择需要更谨慎的论证。” 或者是:“本地‘落叶速率’参数开始显着上升。”
他通常会在她的下午,也就是他的清晨,回复邮件。内容依旧精炼,可能是一段点明关键的文章引用,可能是几句代码修改建议,也可能只是对她提到的落叶照片回复一句:“‘季节性参数’正常波动。”
他们很少进行实时视频通话,因为彼此的时间表都排得太满,且总有一方处于需要深度工作或休息的状态。但这种跨越时空的、碎片化的交流,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节奏。她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有一个人始终在关注着她的进展,理解她的困惑,分享着她眼中看到的风景。这种“被看见”的感觉,极大地缓解了独在异乡的疏离感。
一个周五的晚上,宁晚在图书馆赶一份关于“发展经济学前沿”的课程报告,被一个关于“制度质量”测度的复杂性问题困住了。她尝试了多种方法,结果都不理想, frustration 逐渐累积。她合上电脑,走到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下着冰冷的雨,街灯在水汽中晕开模糊的光团。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江野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对她之前一个关于“路径依赖”问题的简要点拨上。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发送具体的问题,而是拍下了窗外雨幕中朦胧的议会大厦和大本钟轮廓,发了过去。配文:“此处的‘环境可见度’参数持续偏低。”
发送完毕,她回到座位,尝试换一个思路重新梳理文献。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找到一个可能的突破口,心情稍微轻松些许时,手机屏幕亮了。
是江野的回复。不是文字,是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mIt一栋现代化教学楼内部的走廊,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波士顿湛蓝如洗的天空和灿烂夺目的阳光。照片下方,他写了一行字:“此处‘环境光照度’参数达到日内峰值。另,‘制度’的‘多维测度’框架,可参考Acemoglu 2001年着作第三章,或许有启发。”
宁晚看着那张充满阳光的照片,再看向自己窗外阴雨绵绵的景象,一种奇妙的连接感油然而生。他们身处不同的气候,不同的光照条件下,却共享着同一套“参数”语言,并在同一时刻,思考着相关联的学术问题。
他不仅回应了她的情绪(用阳光对比阴雨),更精准地提供了她此刻最需要的学术线索。这种跨越了空间、时间甚至天气的默契,让她心底那片因为难题而产生的阴霾瞬间被驱散。
她回复了一个笑脸表情,然后立刻按照他的提示,查找那篇文献。果然,Acemoglu的框架为她提供了新的视角,报告的思路豁然开朗。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开始更深入地融入各自的新环境。宁晚在LSE找到了一个研究兴趣相近的小组,定期进行研讨;江野在mIt的实验室也进展顺利,开始接触更前沿的课题。他们分享给彼此的内容,也逐渐从初期的适应性问题,转变为更实质性的学术思考和研究进展。
一次,宁晚在阅读一篇关于“社会网络与技术创新”的论文时,发现其模型设定与江野之前研究的某个Abm模型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将论文的核心思想和自己的对比分析发给了他。
几个小时后,她收到了他的回复,里面附上了一段他刚刚修改的代码片段,正是受她那篇论文启发,对他原有模型的一个优化。“你的‘输入’,”他写道,“触发了此处的‘参数优化’。‘交叉验证’结果显示出更好的‘稳健性’。”
宁晚看着那行代码和他的评价,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涌上心头。他们不再是单向的知识传递,而是真正开始了跨越大洋的、双向的思维激发与学术共创。
异步的星辉,隔着七小时的时差,在伦敦的雨夜和波士顿的晴空下交替闪烁。
而他们的学术轨迹与精神世界,却在这看似不同步的交流中,以前所未有的紧密方式,保持着深度的同步与共鸣。
距离,并未稀释他们的联结,反而为他们共同的“协同进化”实验,开辟了一片更为广阔、也更具挑战性的新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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