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进入第二周,宁晚开始构建正式的生存分析模型。现实数据的复杂性远超课堂案例,企业生存状态受到宏观经济、行业周期、区域政策、甚至创始人特质等无数因素的影响,试图用一个简洁的模型捕捉全部真相,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在中心提供的软件上尝试了不同的模型设定——cox比例风险模型、参数生存模型……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要么是模型拟合度不佳,要么是关键变量的系数不符合经济直觉,甚至出现符号错误。挫败感像夏日午后的闷雷,在她心头积聚。
周四晚上,她带着一肚子困惑和未完成的模型回到学校。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的城市灯火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她却无心欣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些不如人意的回归结果和标准误。
走到站台,江野依旧等在那里。暮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静。
“今天晚了十分钟。”他接过她的电脑包,语气平淡地陈述。
“模型跑得不顺。”宁晚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烦躁,“变量太多了,共线性严重,删掉一些核心变量又觉得解释力不够。感觉像是在迷宫里打转。”
江野没有说话,只是和她并肩走着,安静地听着她倾诉工作中的困境。直到走进食堂,打好饭坐下,他才开口。
“现实问题的‘维度’本来就高。”他用筷子轻轻拨弄着餐盘里的辣椒,“试图用单一模型捕捉全部‘方差’,是‘过拟合’的先兆。”
宁晚愣了一下。他用机器学习的术语,精准地概括了她面临的困境——过度追求模型的复杂性,反而可能降低其泛化能力和解释力。
“那怎么办?”她放下筷子,认真请教。
“先做‘降维’。”他言简意赅,“或者,接受模型的‘有限理性’。明确核心因果链,抓住主要矛盾,容忍一定的‘残差’。”
他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宁晚被阻塞的思路。是啊,她太想求全责备,反而迷失了方向。政策评估不是学术论文,不需要追求极致的模型完美,更重要的是清晰、稳健、可解释的结论。
“我明白了。”她眼睛微微亮起,“也许可以尝试先用因子分析降维,或者聚焦几组核心变量,做分样本回归……”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兴奋地阐述着新的思路。江野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某个逻辑跳跃处插一句,帮她拉回主线,或者提出一个更严谨的检验方法。
这顿饭吃了很久。食堂里的人渐渐稀少,灯光似乎也变得柔和。当宁晚终于理清思路,感觉豁然开朗时,才发现餐盘里的饭菜早已凉透。
“对不起,光顾着说我的事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实验室那边顺利吗?”
“老问题,还在调试。”他轻描淡写,似乎并不想多谈自己的困难,“思路清晰了就好。”
吃完饭,两人照例散步回宿舍。夏夜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吹散了食堂的油烟味,也吹拂着宁晚额前细碎的头发。解决了心头大患,她的步伐轻快了许多。
走到宿舍楼下那片熟悉的阴影里,宁晚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江野。
“今天,谢谢你。”她仰头看着他,路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沉淀,显得格外深邃,“感觉……又被你从迷宫里捞出来了。”
江野低头看着她,目光在她因为兴奋而微微发亮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只是接过东西或示意告别,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触感清晰而坚定。宁晚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蜷缩手指,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模型有边界,”他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沉着的力量,“但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止一种。就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最终却只是微微收紧掌心,传递过来一股稳定而温暖的力量。
“……就像这样。”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宁晚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告诉她,当理性的模型遇到边界时,还可以依靠彼此的支撑和陪伴。他不仅仅是在帮她解决学术问题,更是在用他的方式,给予她面对一切困境的底气。
宁晚感觉自己的脸颊在黑暗中迅速升温,心脏跳得飞快。她回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的纹路。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两人在宿舍楼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牵着手,谁也没有说话。夏虫在草丛里低鸣,远处传来模糊的吉他声。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暖流在他们紧握的双手间传递,比任何语言都更能抚慰人心。
“上去吧。”许久,江野才松开手,声音有些低哑。
“好。”宁晚点点头,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你……也早点回去。”
她转身走进宿舍楼,在感应门合上的前一秒,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门彻底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回到宿舍,宁晚靠在门板上,抬起刚才被他握过的手,指尖仿佛还带着他那份坚定而温暖的力度。
模型的边界依然存在,现实世界的复杂性不会消失。
但此刻,她的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因为她知道,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迷宫,总有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稳稳地握住她,给她指引,也给她依靠。
喜欢别在我的世界里降温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别在我的世界里降温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