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说明的是,这座所谓的“邓城”,压根算不上一座真正的城池。
清军不过是看中了古邓国遗址上那道荒废的土垣,临时抢修,草草扩建。
此地曾是三国时关羽水淹七军的古战场,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所谓城墙,不过是把前朝遗留的土基勉强加高,再胡乱竖起些木栅栏充数。
远远望去,虽有个城池的轮廓,实则外强中干,一阵猛攻便能垮塌。
此刻,在这座临时土城里,八旗精锐正由图海和巴克鲁二人调度,匆忙布防。
巴牙喇白甲兵们紧贴着新筑的土垣列阵,弓弩手则攀上高处,寻找射界。
虽说是临时工事,但八旗兵训练有素,转眼间已形成一道像样的防线。
几股想要冲击内营的乱兵,迎面遭遇几轮齐射,顿时不敢再上前。
岳乐立在土垣上,目光锐利。
他注意到,脚下这些匆匆堆起的土墙,在士兵奔走间正簌簌落着泥土。
这简陋的防御,怕是撑不了太久。
因为有几处新筑的墙体,已在人群冲击下出现松动。
王爷,这土城...
遏必隆显然也发现了问题,语气忧虑。
岳乐抬手制止:
眼下顾不得这许多,重点防守关键通道,不必分兵把守所有区段。别让乱兵冲进来就行了。
遏必隆立即进言:
王爷,此处有两位将军坐镇,当可无虞。皇上安危更为紧要,不如即刻移驾城内的御营护驾?
见防线暂时稳固,岳乐当机立断:
巴克鲁,你在此协助图海,务必守住防线。遏公,你我二人速去城内御营护驾!
岳乐又厉声嘱咐图海:
记住,只要乱兵不冲击防线,不必主动出击。稳住阵脚最为要紧!
嗻!末将明白!
图海抱拳领命。
安排妥当后,岳乐和遏必隆带着亲兵,匆匆往邓城内的御营方向奔去。
邓城八旗防线的阵脚终于勉强稳住。
图海与巴克鲁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方才溃兵如潮水般涌来的那一刻,任谁都不免心惊。
总算靠着白甲兵巴牙喇和精锐八旗的强弓硬弩,终于暂时拦住了这场混乱。
但是绿营内大乱依然未平,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溃兵还是有不少人,不停的往这边涌来。
突然,清军绿营大营外围的漆黑荒野中。
响起了一阵阵沉郁而连绵的号角声!
紧接着,是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明军!明军骑兵来了!好多人!”
赵天霞与孟浩虎各率骑马步兵混编主力。
如暗夜中扑出的两头猛虎,兵分三路,呈钳形向清军大营压去。
西路,赵天霞亲率一千余骑马步兵,自西侧实施绕道迂回。
自西往东发动进攻。
这些士卒虽通马术,却非真正的骑兵。
行军间少了些精锐骑队的流畅,多了几分步兵乘马的笨重。
赵天霞勒住战马,于高坡上长剑前指:
保持队形!驱马冲阵,近敌则下马步战!
队伍如一道略显滞涩却依旧锋利的铁流。
凭借着马匹提供的速度,狠狠撞入绿营防线的薄弱处。
甫一接敌,将士们便纷纷跃下马背。
结阵冲杀,将骑兵的冲击力与步兵的坚韧结合了起来。
南路,两千余名樊城守军列成严整步兵阵,稳步推进。
指挥的将领高声传达着赵天霞的指令:
刀盾在前,火铳次之,稳步挤压!
厚重的刀盾阵线如同移动的城墙,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前推进。
阵线缝隙之中,火铳手冷静地轮番齐射,铅弹如雨。
每一轮轰鸣都在慌乱的绿营队伍中撕开一片血路。
东路,孟浩虎率领另一千余骑马步兵,迂回自东侧发起突击。
他看准了绿营右翼因突然遇袭而产生的混乱,大吼道:
跟上我!盯着他们的当官的旗号冲!
两支骑马步兵队伍同样不具备真正骑兵那般穿插技艺。
其冲击只是凭借一股蛮勇,在敌阵中硬生生犁开通道。
他们并不恋战,而是有意识地挥舞兵刃,大声呼喝。
将成股的溃兵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驱赶。
那正是邓城里面的八旗营区所在。
清军中军大营坐北朝南,背倚邓城北面的连绵丘陵森林地带。
此刻,这三路明军自西、南、东三面同时猛击。
北面的丘陵森林地带,虽不算险峻,却足以让大军短时间难以迅速撤离。
绿营营地内,原本尚有两万多绿营兵和近万的包衣奴才。
绿营本来就在受到邓名潜伏部队在内部的攻击。
加上都督张勇被挟制住,群龙无首,指挥已经瘫痪。
本已军心涣散。
再次遭此三面攻击,更是雪上加霜。
军官的呵斥淹没在恐慌的浪潮中,建制已完全被打乱。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溃兵只知道三面都有明军而来,顿时已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阻挡不住,纷纷只顾着往北面逃命。
不受控制地涌向邓城土墙和八旗兵的阵地。
将图海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
“不要放箭啊!我们是自己人啊!让我们进去躲躲!”
“让开!快让开!明军追过来了!”
溃兵哭喊着,如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求生的本能。
不顾一切地冲击着邓城土墙和八旗刚刚树立起来的木质障碍和盾阵。
图海脸色铁青,巴牙喇的弓弩手引而不发。
看着眼前漫山遍野涌来的“自己人”,一时难以决断。
巴克鲁的科尔沁蒙古八旗部队,面对汹涌而来的绿营溃兵,也压力骤增。
图海声嘶力竭地对着溃兵方向怒吼:
“退回去!再敢冲击防线,格杀勿论!”
巴克鲁焦急地看向图海:
“大人,溃兵越来越多,防线快顶不住了!是否…是否执行王爷方才的格杀令?”
图海脸色铁青地沉默片刻,看着那些在明军驱赶下已完全丧失理智的溃兵。
终于狠下心来,咬牙道:
“放箭!都退下!冲阵者,杀无赦!”
命令一下,严阵以待的八旗弓弩手终于不再犹豫。
箭雨向着曾经的“自己人”倾泻而去。
嗖嗖嗖——!
前排的绿营溃兵如被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但这残酷的杀戮并不能阻止恐慌的人流,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混乱和践踏。
就在这生死关头,惊变再起——
那道临时加筑而成的土墙,在溃兵们绝望的推挤冲击下。
突然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那是土石松动的声音!
几处新夯的墙段剧烈晃动,土块簌簌掉落。
墙要倒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一段近丈宽的土墙竟被硬生生推倒!
扬起的尘土如同硝烟,瞬间弥漫了整个防线。
溃兵与八旗防线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严整的八旗防线,在这些溃兵绝望的冲击下。
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木栅栏被推倒,壕沟被填平,临时设置的鹿角被踩得粉碎。
图海苦心经营的防线,在土墙崩塌的瞬间就注定了结局。
后面的溃兵不停的往前冲击,前面的溃兵顶不住,最终被挤着完全涌入八旗营防区内。
这时,一股约数百人的“绿营兵”异常悍勇。
也顺着缺口猛然突入,直扑中军大帐而来!
他们阵型严整,动作迅猛,与周围乱糟糟的溃兵形成鲜明对比。
为首的把总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清晰地传遍战场:
邓州的粮草被烧了!我们快饿死了,八旗要杀光我们!兄弟们拼了!
图海的巴牙喇仓促上前拦截接战,但这股“绿营兵”的战术令人心惊。
前排持盾格挡的姿势标准得不像普通绿营兵。
后排火铳齐射的节奏精准得可怕,装填射击的速度远超清军。
更可怕的是侧翼的弓弩手,他们冷静地瞄准,专挑军官射击。
转眼间三名冲在前面的八旗佐领就已喉咙中箭,翻身落马!
不对劲!
图海瞳孔骤缩,厉声喝道。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些人的战法.....绝不是绿营的!肯定是明军精锐伪装的!
这时巴克鲁也发现了异常,指着那些人格外醒目的标识急声喊道:
“将军你看!他们头盔上都围绑着白布条!”
混乱中,更多头绑白布条的“绿营兵”已经冲入营内,随后四处制造混乱:
一队看似溃逃的绿营兵经过武器库时突然发难。
手法利落地用腰刀和斧头将试图去拿武器铠甲的清兵尽数斩杀;
几个跪地磕头求饶的“溃兵”,在八旗兵警惕上前查看时突然暴起,腰刀直取咽喉,一击毙命;
还有人专门带着工具,嘶喊着冲向系马桩,疯狂砍杀、惊扰蒙古骑兵的战马。
“报——!粮草营起火!火势太大,无法扑救!”
“报——!军械库遇袭!守卫全军覆没!”
“报——!马厩被劫,战马炸群,冲垮了骑兵营的营地!”
坏消息接踵而至,一个比一个致命。
图海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
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咬碎钢牙。
潮水般的溃兵正疯狂的冲入八旗营区。
尽管巴牙喇拼命挥刀砍杀,前排的溃兵不断倒下。
但后面的人流依然不管不顾地向前涌来。
“拦住!都给老子拦住!”
图海嘶声怒吼,声音已然沙哑。
然而溃兵实在太多了。
他们像决堤的洪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防线。
刀光闪处,鲜血飞溅,可这血腥的屠杀不仅没能阻止溃兵,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反抗。
“狗日的鞑子,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一个浑身是血的溃兵红着眼睛嘶吼,举起手中的腰刀狠狠劈向面前的巴牙喇。
这一声呐喊像是点燃了导火索,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溃兵开始反击。
“反正都是死,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图海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训练的巴牙喇,竟被这些乌合之众缠住。
“大人,这样杀下去不是办法啊!”
副将急得满头大汗。
“咱们的人越杀越少,溃兵却越杀越多!”
图海死死攥着刀柄。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可是看着自己最精锐的巴牙喇一个个倒下,他的心在滴血。
那些白布条精锐如同鬼魅,在混乱中神出鬼没,每一次出手都必有一名巴牙喇倒下。
而那些绿营溃兵在他们的煽动下,也变得越来越悍不畏死。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
图海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这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局势正在彻底失控。
他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对传令兵下令:
“传令各旗!所有还在活动的绿营,视为叛军,格杀勿论!”
“大人三思!”
一旁的巴克鲁急忙上前拉住图海的臂膀。
“此令一下,局势恐再难挽回啊!”
“滚开!”
图海猛地甩开巴克鲁的手,指着前方混战的场面,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你看看!我的巴牙喇正在被屠杀!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执行命令!”
命令既下,图海直属的巴牙喇再无顾忌。
见到绿营装束者便挥刀砍杀,毫不留情。
“八旗要杀光我们!”
“跟他们拼了!”
这道格杀勿论的命令,瞬间点燃了所有绿营兵最后的求生欲望。
原本还在犹豫、逃亡的绿营部队,见八旗兵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来。
为了自保,只得捡起武器,真刀真枪地反抗。
更可怕的是,许多走投无路的普通绿营兵,在清军无差别杀戮下,也被迫加入了战团。
此刻,头绑白布条的真明军与被迫反抗的绿营兵已经完全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区分。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对军法的恐惧,混乱疯狂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压过喧嚣:
“操他奶奶的!鞑子不仁,休怪老子不义!”
只见一名魁梧将领挥刀格开流矢。
周围的不少绿营士兵已经认出来了。
他正是张勇的心腹之一、绿营总兵王文山。
他的士兵大部分被冲散了。
只得匆匆的带着几十个亲兵逃命过来。
眼下见逃命无望。
他一把扯掉头上的清军缨盔,怒吼道:
“弟兄们,随我杀鞑子!咱们投明了!”
这声呐喊如同惊雷。
王文山这样的高级将领带头反水,瞬间点燃了更多人的血性。
“王总兵反了!”
“跟着王总兵,杀鞑子皇帝!”
“反了!反了!”
呼应声此起彼伏,好几个营官、千总纷纷响应。
有人带头,溃散的羊群瞬间变成了复仇的狼群。
求生的欲望与积压的愤懑交织成滔天巨浪,向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八旗兵席卷而去。
越来越多的绿营部队被卷入战团,与身边的八旗兵厮杀在一起。
而真正的明军,也不再追杀那些绿营兵了。
两拨人反而共同齐心杀起那些八旗兵来了。
-
与此同时,岳乐与遏必隆两人率领亲兵,已急匆匆赶至城内的御营。
御营大帐内灯火通明,压抑得令人窒息。
顺治卧在床榻上,面色苍白,体内残留的弹片让他眉头紧锁。
兵部尚书伊图、翰林院学士王熙、内国史院大学士成克巩、都察院左都御史魏裔介等人。
当初随驾而来的几个满汉大臣都垂手侍立,个个面无人色。
几位汉臣虽然忧心忡忡,却都垂首不语,只是暗中交换着焦虑的眼神。
见岳乐与遏必隆急匆匆进帐,顺治强撑起身子:
外面究竟出了何事?
岳乐急忙跪拜: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是绿营炸营了,不过奴才已组织好防线,巴牙喇营旦夕可平。
遏必隆紧接着叩首:
皇上放心,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作乱!
话音未落,一名御营侍卫踉跄闯入,仓皇急报:
“皇上,诸位大人,不好了!前军传来消息,图海将军已下令各旗,将冲营绿营,视为叛军,尽数格杀!”
“什么?!”
岳乐大惊失色。
遏必隆脱口而出:
图海怎如此糊涂!
随即意识到失态,强压声音却掩不住惊怒。
兵部尚书伊图脸色铁青,急声道:
此举万万不可!绿营虽乱,大多是被裹挟,岂能尽数格杀?这是要逼反三军啊!
几位汉臣闻言更是面色惨白。
王熙与成克巩暗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却仍保持着沉默。
魏裔介的嘴唇微微颤动,最终还是垂下了头。
够了!
顺治虚弱地抬手,声音却带着寒意。
岳乐,这就是你说的旦夕可平
岳乐顿时全身冷汗直冒,匍匐在地,跪地不起。
-
在混乱战场的边缘,一处可以俯瞰大半营盘的高台上。
邓名冷眼观察着战局的发展。
他特意命人将腿脚不便的张勇及其几名核心亲信控制在这里。
让他们亲眼目睹这场由他精心策划的乱局。
“现在,你彻底明白了吗?”
邓名对坐在轮椅上面如金纸的张勇耳边低语。
“从你开始为鞑子卖命之时,就注定了会有今晚的结局。”
张勇面如死灰,浑身颤抖,颤声问道:
“邓州粮草被烧的谣言…也是你散播的?”
“是我散播的。”
邓名淡淡道,目光扫视着下方愈演愈烈的混乱。
“但是,那并不是谣言。邓州的粮草,是真的被我派人烧了。”
“什么?!不……不可能!”
张勇猛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邓名抬手指着下方那片已经彻底陷入血腥混乱的营地:
八旗与绿营互相厮杀,火光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
那些头绑白布条的精锐还在制造破坏。
而更多的普通绿营兵为了活命,也拿起武器加入了战团。
张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已经不忍再看下去。
八旗大营已经彻底乱了。
绿营溃兵源源不断地涌入八旗营地,双方混杀在一起。
曾经威严整肃的清军大营,此刻已化为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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