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必隆留在御营护卫顺治。
岳乐自己带着亲兵急匆匆赶回八旗大营。
才走出御营防线,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心头一沉。
八旗营地早已不复先前的严整,处处火光冲天,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应该并肩作战的八旗兵和绿营兵此刻正混战在一起,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倒下。
王爷小心!
亲兵队长突然大喝一声,猛地将岳乐推开。
只见几个浑身是血的绿营兵从燃烧的营帐旁白冲了出来。
双眼通红地盯着岳乐身上的王爷服饰,嘶吼道:
这是个鞑子王爷!宰了他,往明军投诚!
刀锋迎面劈来,岳乐仓促间举刀格挡,火星四溅。
亲兵们立即上前护主,与那几个疯狂的绿营兵战作一团。
虽然很快将这些乱兵解决,但岳乐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连王爷都敢杀,这已不是炸营,这是已经反了!
图海何在?!
岳乐在混乱中高声呼喊,声音在厮杀的喧嚣中显得格外无力。
他带着亲兵在混乱的营区中艰难前行,不时有流矢从耳边掠过。
邓城内的八旗营帐区域,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邓名的潜伏部队已完全突入八旗战场。
孟浩虎所率的骑马步兵与赵天霞率领的骑马步兵,还有南面的步兵阵列。
正从三个方向陆续撕开八旗的最后防线。最终,都杀进了八旗军的心脏地带。
白甲兵们身披三重重甲,如同移动的铁塔。
即便在绿营的叛乱中消耗了大量体力。
此刻在近身搏杀中依然展现着恐怖的战斗力。
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结阵,刀光挥舞间水泼不进。
明军或者绿营的腰刀砍在他们的甲胄上。
往往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迸发出一连串火星。
在纯粹的冷兵器厮杀中,白甲兵凭借精湛的武艺和超群的防护。
往往能用一条命换掉两到三名明军精锐的性命。
如果是对上绿营兵,甚至四五名绿营兵才只能换来一个白甲兵。
然而,真正决定战场走向的,并非冷兵器。
邓名麾下的燧发枪队已然列阵上前,他们多数是训练不过数月的新兵。
若论白刃格斗,绝非那些百战余生的白甲巴牙喇的对手。
但此刻,他们手中端平的燧发枪,却完全是降维打击。
“瞄准——放!”
随着军官令下,爆豆般的枪声密集响起!
白色的硝烟瞬间弥漫战场。
一名刚劈翻明军刀盾手的白甲兵骁校,正欲举刀再战。
胸口厚重的铁甲就像被无形重锤猛击,伴随着一声闷响。
一个狰狞的窟窿眼已然出现。
他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冒血的弹孔。
那身足以抵御刀劈箭射的三层重甲。
在如此近距离开火的燧发枪面前,竟如同纸糊一般脆弱。
他庞大的身躯推轰然倒地,这位在战场上搏杀了二十年的勇士。
最终死在了一个训练可能还不到半年的年轻燧发枪手手中。
这样的场景在战场上不断上演。
白甲兵引以为傲的防御在铅弹面前形同虚设。
但更令他们胆寒的,是那此起彼伏的炮声。
明军竟将虎蹲炮、佛朗机炮这等小型火炮也运进了大营了!
虎蹲炮在近距离喷射出死亡风暴,石子铁渣呈扇形横扫,瞬间便能清空一片;
佛朗机炮则连续轰鸣,子铳轮番疾射,炮弹在密集人群中犁开一道道血胡同。
铅弹不仅轻易贯穿铁甲,更在体内翻滚变形,造成致命创伤。
而火炮的加入,则彻底终结了近战的悬念。
明军趁势压迫,在火铳与火炮的交替掩护下稳步推进。
白甲兵空有撼山勇力,却往往未及近身便被射倒、轰碎。
在这不对等的杀戮中,他们每退一步,脚下都是双方的尸体与鲜血。
岳乐望着溃乱的清军大营。
望着那些在炮火中挣扎的精锐,心中一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危险。
当初中军大营选择背靠结营,坐北朝南,本是看中了此地易守难攻。
北面连绵丘陵森林,万无一失;
东西两翼也有依托;
主营大门洞开向南,正对着樊城方向,既显威仪,又便于监视围城大军。
这本是万全之策。
然而此刻,这“万全之策”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天霞与孟浩虎的明军主力,三面包围而来。
反而把他们困在了北面。
如果率众突围从北面而出。
也不是不行。
只是北面多是丘陵森林,树木遮蔽,道路难行,皇上龙体受伤。
怕是经不起那颠簸。
终于,在一处尚未起火的粮车旁,岳乐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巴克鲁正拄着长刀喘息,铠甲上满是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而图海更是狼狈,头盔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发辫散乱,脸上还带着一道血痕。
王爷!
图海见到岳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岳乐看着跪在地上的图海,又望了望四周越来越大的火势。
以及远处最为激烈的战团。
他明白,这场大乱,已经超出了任何人的掌控。
“王爷!”
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冲到岳乐马前。
声音带着哭腔。
“南面、东面、西面都是明贼和乱兵!”
“我们…我们被堵在邓城城内了!要往北面突围吗?”
岳乐举目四望,火光映照下,只见潮水般的明军正从邓城破损的土墙缺口。
从三个方向纷纷涌入。
不断压缩着八旗兵本已混乱的阵地。
岳乐看着,依然还跪在地上请罪的图海。
他胸中怒火翻涌,恨不能立斩这个鲁莽之徒。
但眼下刀剑之声越来越近,远处明军的喊杀声也愈发清晰——形势已容不得他追究责任。
他一把将图海从地上拽起:
“你的罪,等皇上安全再说!现在,带着你还能指挥的人,立刻收缩防线,且战且退,往御营方向靠拢!”
图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然:
“嗻!奴才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必为皇上杀出一条血路!”
岳乐不再多言,转身对巴克鲁喝道:
“收拢所有能战之兵,交替掩护往御营防线撤退!!”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残余的清军开始艰难地往北面御营方向收缩。
图海和巴克鲁亲自率部断后。
拼命抵挡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绿营乱兵和逐渐逼近的明军。
战斗异常惨烈。
火光映照下,曾经威风凛凛的八旗精锐此刻且战且走。
每一步都踏着同袍和敌人的尸体。
明军的燧发枪声越来越密集,虎蹲炮一阵阵发射。
如同催命的符咒,逼迫着清军不断北退。
“不要乱!保持阵型!”
岳乐在亲兵护卫下,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佐领为了掩护同袍撤退,独自返身冲向追兵,很快就被淹没在乱军之中;
也看见图海挥舞着巨斧,浑身是血却仍在大吼着砍杀绿营叛军和明军。
-
天色微明之际,残存的八旗清军退守邓城内的御营所在。
背靠着北面的丘陵森林,他们面朝南方,勉强结成一个半圆型的防御阵型。
岳乐与图海等将领盔甲残破,浑身浴血,望着眼前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心头沉重。
原本浩浩荡荡的八旗精锐,此刻竟只剩下不足一千百名残兵。
除了御营的八百名御前卫士还是完好如初。
其他人都是衣衫褴褛,身上带伤。
一共下来,也就不到两千百人了。
顺治已被安置在一顶十六人抬的明黄大轿中。
因伤痛与颠簸,他面色惨白如纸,额上不断渗出冷汗。
轿帘高卷,他强撑着端坐其中,目光穿过层层护卫。
望向阵前,北面是连绵的丘陵森林地带,虽然可以从北面撤退。
不过北面丘陵连绵起伏,道路难行。
以他的健康状况,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想走那条路;
而南面、东面、西面,明军和已经反了的绿营主力已如潮水般涌至。
将这座背着丘陵的御营围得水泄不通。
不过,令他们诧异的是,明军并未立即发起进攻。
他们在外围肃然列阵,沉默地构筑着防线。
那种有条不紊的从容,反而比疯狂的呐喊冲锋更让人窒息。
原来八旗营的区域,沿途蹲着或者跪伏的绿营降兵,有黑压压一片,更添肃杀之气。
蹄声嘚嘚声音传来,邓名与赵天霞前后而出。
赵天霞特意落后于邓名半个身位。
孟浩虎等将领则紧随其后。
邓名在御营防线外七十五步处勒住战马。
这个距离是他仔细计算的——恰在清军强弓硬弩的有效射程边缘。
他目光望着对面那顶显眼的明黄大轿,大声喊道::
“爱新觉罗.福临!我乃大明四川,湖广提督——邓名,可敢和我说几句话?”
此言一出,清军阵中顿时一片哗然。
“放肆!”
“狂妄之徒!”
“竟敢直呼皇上上名讳!”
八旗将士无不怒目圆睁,纷纷按剑怒斥。
一些将领更是惊怒交加。
这个三年来,一直在军报中如雷贯耳的伪明将领——邓名。
此刻竟如此嚣张的出现在阵前,还直呼天子名讳!
就在此时,清军阵中。
图海正与身旁巴克鲁含怒紧紧的盯着远处的邓名,并低声商议。
此贼好生猖狂,你看他所在的位置,
图海愤恨道。
可有把握一箭取他性命?
巴克鲁眯眼估量片刻,摇头道:
将军,这个距离...哪怕是我按站到军阵的最前面,已接近八十步了。”
“末将的战弓最多射六十五步,近八十步....难保精准,就算侥幸射中,也没威力了。
这时,旁边一个清军射手闻言,忍不住上前一步:
将军,让奴才试试!奴才能射八十步!
图海顿时大喜,他压低声音道:
好!若你能射杀此獠,你就是我大清巴图鲁,皇上必定重赏!
那射手闻言精神大振,当即领命而去。
顺治的大轿帘微微颤动,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随即是顺治虚弱的回应:
“替朕传话...朕在此。”
御前侍卫见状,急忙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皇上在此,大胆逆贼!安敢在此狂吠!”
在场的除了明军,其他所有人的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邓名,搅乱了整个大营,此刻竟敢单骑出现在御驾之前!
这份胆识,这份嚣张,让在场的每一个清军和绿营将士都感到脊背发凉。
包括已经投降邓名了的绿营千总鲁升和那个王文山王总兵,都深感佩服。
顺治在轿中强撑着坐直身子,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让他夜不能寐的对手。
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个场合,出现在他的面前。
此时,那名领命的射手已悄然潜至阵前。
在一处盾牌缝隙间。
他张弓搭箭,瞄准了远处的邓名。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
突然从清军的盾牌前阵中射出,直取邓名面门!
邓名冷笑一声,从容的躲过那一箭。
箭矢只射入身后的地上半寸。
显然威力已经减弱太多了。
“七十五步之外,居然还有一些威力。”
他冷眼望向箭来处。
“这神射手倒是个好臂力。”
话音未落,他身侧三个亲卫已举铳还击。
“砰!砰!砰!”
三声铳响几乎同时炸裂,青烟升起。
一枚铅弹精准地钻入那个盾牌缝隙,那名偷袭的射手顿时应声倒地。
几乎同时,另两发铅弹狠狠击在铁盾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溅起火星。
崩飞的金属碎片如镰刀般扫过盾牌手的面门。
两个持盾清兵顿时遭了殃,血流如注,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掩面跌退。
“阴险小人!”
邓名冷笑,环视清军阵中。
“若再有人妄动,休怪我火铳无情!”
清军前阵阵中一阵阵骚动,侍卫们慌忙用盾牌将顺治的大轿团团护住。
顺治示意侍卫取来千里镜,透过千里镜。
他第一次看清了那个让他损兵折将的对手。
那人身着一袭沾满征尘的清军将领铠甲,却未戴头盔。
如墨长发以一根发簪利落束起。
骑着一匹神骏的蒙古战马,身姿挺拔。
面容白净 ,清俊不凡 ,五官轮廓分明,眉宇间英气逼人。
“你真的是邓名?”
顺治低声自语,侍卫立即高声传话。
“正是!”
邓名声震四方。
“现在的形势,想必你心知肚明。你们已经走投无路,若你肯率部归降,我或可奏请大明天子,封你一个安乐公。”
清军阵中顿时骂声四起。
顺治竟被气得笑出声来,随即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狂妄之徒!
顺治强忍疼痛,声音透过侍卫传出。
你以为你已稳操胜券?
邓名策马前趋走了几步,火铳手立即向前护卫。他朗声道:
你已深陷重围,若敢轻举妄动,顷刻间便让你命丧于此!
不过,我念在你早已身负重伤,我今日网开一面。
只要你下令全军北撤,所有军械物资和马匹皆留下,我可保证让你们平安离开。
御轿内沉默片刻,随即传来顺治带着嘲讽的质问:
也是通过御前卫士传出。
既已稳操胜券,何必多此一举?你若真有把握取朕性命,又岂会轻易放虎归山?
这番话正中邓名要害。
他此刻的从容不迫,实则是一场豪赌。
他与赵天霞所率的兵力本就不多,随身携带的火药弹丸在先前激烈的接战中已消耗大半。
而真正令他心惊的,是八旗白甲兵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惊人战力。
这些身披三重重甲的精锐,即便在绿营大规模倒戈、阵型已乱的危局下,仍能迅速结阵,死战不退。
这与邓州之战的局面完全不同。
那一战是出其不意的突袭,打的是敌军无备;
此刻却是正面强攻,面对的是护驾心切、退无可退的御营精锐。
陷入绝境的猛兽最为可怕,这些白甲兵深知身后即是皇帝銮驾。
个个都以命相搏,抵抗之顽强,远超平日。
若不是他果断控制住张勇,使绿营指挥瘫痪,再设计驱赶绿营溃兵冲击清军本阵。
令绿营与八旗自相消耗——仅凭他手中这些兵力。
若是一开始就与这些八旗精锐硬碰硬,胜负实在难料。
邓名眼角余光扫过战场,心中迅速权衡:
若此刻驱使已显疲态的部下和残存不多的火药,与这些困兽犹斗的八旗精锐 。
特别是那些誓死护驾、而且还是满血状态的御营卫士硬碰硬,恐怕结果很难说...
即便惨胜,也必将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更何况周围还有大量绿营俘虏,若明军显露出败象,他们很可能再次倒戈。
而襄阳城外仍有数万清军严阵以待,赵天霞虽已派人严密监视南岸动向。
但对岸清军若不惜代价渡江来援,战场态势必将逆转。
所有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他的脑海。
面对顺治犀利的质问,他必须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回答。
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邓名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刻意的轻蔑。
但我今日要的,是你数万大军的军械辎重,是击碎你们所谓的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鬼话!”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你们所谓的八旗铁骑,在我大明将士面前,也不过是仓皇北顾的丧家之犬!
顺治尚未回应,邓名又冷笑道:
“你可以逃回北京。但记住,我总有一天,一定会兵临北京城!夺回旧都!只可惜…”
他故意顿了顿。
“可惜,你很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你身上的弹片深入体内。”
“在这个没有青霉素的年代,破伤风必会取你性命,回去准备后事吧。”
邓名话音未落,清军阵中已是一片鼎沸。
无数将士瞋目切齿,怒骂与刀剑出鞘之声霎时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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