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的影子，出现在光束的中央。
她是半透明的，周身闪烁着莹莹的、不真实的微光。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漫漫地垂下，长度惊人，直到她的脚下，但发梢却违反重力地轻轻漂浮在空中。她穿着一身仿佛睡衣的白色丝绸长裙，样式简单而飘逸，赤着双足，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抹温柔而虚幻的微笑。
“EVA。”转椅里的男人低声呼唤，仿佛怕惊扰了这幻影。他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伸出手，探入了那束光中。
“你所能触摸到的，只是空气罢了，为什么还要伸出手来？”EVA轻声问道，她的声音空灵而遥远。
“我只是喜欢……握着你的手而已。”男人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深藏的疲惫和固执，“这是我的习惯。”那些荧光的碎片穿过他伸出的手掌，落在他手心，转瞬便消失不见，不留任何痕迹。
EVA将自己那半透明、闪烁着微光的手，轻轻地、虚无地覆盖在男人摊开的手掌上。但这并不能带来丝毫真实的触感，那只是最尖端3d成像技术营造出的、保留着已经远去记忆的光与影的幻觉。男人轻轻地合拢手指，空握着，姿态却无比认真，仿佛真的握着一个女孩温暖柔软的手。
“以前……你有时候一天要握我的手十几个小时，”EVA的声音带着回忆的质感，“松开手的时候，你的手上……都是汗水。”
“我不握着你的手……怎么知道你在呢？”男人低声反问，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永远都是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EVA轻轻叹息，“力量对你而言，到底有什么用呢？”
“只是……孤独罢了。”男人沉默了片刻，给出了一个简单却沉重的答案。
地下空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服务器背景的低鸣还在持续。那些飘落的荧光碎片无声地穿梭在光柱与黑暗之间。
过了很久，EVA才再次开口，声音轻柔：“你来……是要倾诉什么么？”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男人抬起头，阴影中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虚幻的身影，看向更遥远的过去或未来，“我希望今年新招的那个‘S’级学生，路明非，能够通过明天的3E考试。无论……他的潜力到底如何，无论他是否真的能与龙文共鸣。”
“如果他真的不是龙族血裔，让他通过3E考试进入学院，接触到核心的秘密，可能会导致泄密哦。”EVA提醒道，语气平静，像是在分析一个普通的逻辑问题。
“就当是……帮朋友一个忙吧。”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恳求，“这对你而言，并不难，不是么？”
“应该说，对于‘诺玛’而言，不难。”EVA轻轻地叹了口气，纠正了他的说法。
“你是诺玛么？”男人凝视着自己手中那空握着的、半透明的娇小手掌轮廓，声音有些飘忽，“我感觉不到你手的触感……常常会想，其实你已经不在这里了。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和一个高度拟人化的交互界面。”
“我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EVA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记忆……是你固执地留在这里，不肯散去的一段……数据幽灵。”
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那束光似乎都变得有些黯淡。他忽然换了个话题，带着点耍赖的语气：“在这里你是万能的，我想要一瓶啤酒。”
“这里只有硬盘、处理器和路由器，”EVA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人性化的无奈，“没有啤酒。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改变了自己很多，却依然无法改变喜欢喝酒这个坏毛病么？”
“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喝酒了……”男人的声音骤然变得嘶哑，带着压抑的痛苦，“因为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醉，也许……我就不会失去你。”他顿了顿，语气又变得自嘲而颓然，“可是……这些年我还是离不开酒。因为不喝酒的时候，我就会……不停地想到你。我讨厌回忆……总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就是你。”EVA的声音坚定而温柔，穿透他混乱的思绪，“从未改变。”
就在这时，一阵“嘻哈嘻哈嘻哈”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怪异笑声，从男人背后传来。
男人瞬间警觉，猛地转身！他裸露在外的小臂上，青筋如同苏醒的蟒蛇般骤然暴起、扭曲，一股无与伦比的、危险的力量已经凝聚，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空气！他的眼神在阴影中锐利如刀。
但他看到的，并非预想中的敌人，而是一个奇怪之极的小东西。那是一个由各种金属圆球、粗细不一的金属短棍勉强拼凑而成的人形物体，高度只到男人的膝盖。这些原本应该散落一地的零件，似乎是被某种强大的磁力巧妙地吸附、组合在一起。它甚至还有一张用弯曲金属丝勾勒出的、小丑般逗乐的脸庞，两颗充当眼球的细小金属珠子在里面灵活地滚来滚去。由金属短棍组成的嘴巴夸张地咧开，露出一个谄媚而滑稽的笑容。它的“手”中，端着一个同样是金属构成的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一瓶冻得结着白霜的 Samual Adams 黑啤酒。
男人眼中的锐利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他抓过那瓶冰凉的啤酒，与此同时，那个小东西伶俐地另一只“手”摸出一个开瓶器，“砰”地一声，熟练地将瓶盖撬开了。
“过个快乐的晚上，先生。”小东西的声音从周围隐藏的扩音设备中传来，模仿着酒吧侍者那种热情而又不过分殷勤的调调。
“它是我无聊时候，用一些废弃零件和基础的炼金术构架做出来的小东西。”EVA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在这里，只有它会陪我玩。它叫 Adams。”
“居然起了个啤酒的名字……”男人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满足地叹了口气，对着Adams挥了挥手，“或者你认为它会是你的亚当 (Adam)？正好配你的 EVA (夏娃)。”[1]
小东西露出更加可爱（或者说滑稽）的笑容，但依旧端着托盘，稳稳地站在他背后，没有离开的意思。
“它喜欢小费。”EVA再次提醒，语气里带着点“你懂的”的意味。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很穷……”男人嘀咕着，还是顺从地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几枚闪着微弱银光的25美分硬币，叮当作响地扔在了Adams举着的托盘里。
Adams立刻发出更加欢快的“嘻哈嘻哈嘻哈”的声音，灵活地鞠了一个近乎散架的躬，然后飞快地闪进了旁边的黑暗里，金属零件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本想用你的名字给它起名，”EVA轻声说，“但是怕你不乐意。”
“我长得有那么丑么？”男人耸了耸肩，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空瓶放在旁边的控制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还想知道，执行部那帮家伙最近的计划，可以么？”
“这才是你来的真正目的吧？”EVA轻轻地叹了口气，空灵的声音里带着了然，“包庇一个新生是一回事儿，泄露执行部的绝密计划，可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会告诉我的，EVA。”男人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虚幻的光影，直视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核心，“你从来……都答应我的要求。”
EVA沉默了一会儿，周围飘落的荧光碎片似乎也凝滞了片刻。然后，她开口了，声音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的陈述模式：
“执行部近期在全球范围内增派了四个重点行动小组，分别前往西藏、新疆、格陵兰和墨西哥。目前，全世界合计有大约一千三百名执行部专员，在不同区域探寻疑似‘龙墓’的位置。其中，最接近成功的是由曼斯·龙德施泰特教授领导的小组。他们的目标，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高贵的初代种，四大君主之一。他们即将在中国长江流域，展开代号为‘夔门计划’的行动。这份计划的详细内容属于最高机密，由校长亲自制定，我无法获取全部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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