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沦于无边血海,祝九鸦听见了无数冤魂的低语,那声音不似哀嚎,更像是一种冰冷而固执的呢喃,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钻入她的神魂。
“报仇……不能停……”
“找到他……找到那个戴着金莲花的人……”
忽然,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剧痛从左臂传来,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刻刀,正贴着她的骨头,一笔一划地雕琢着什么——每一划都像是用烧红的铁丝在骨缝间穿行,皮肤表面虽未破裂,可她能清晰感知到骨骼深处被蚀刻的震颤与灼烫,如同有熔岩在髓腔中奔流。
剧痛让她从混沌中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依旧被困在黑暗里,动弹不得。
这是小砚残留的魂力,他正在用自己消散前的最后一点执念,将最重要的讯息烙印进她的身体!
祝九鸦死死咬住牙关,任凭那剔骨之痛在体内肆虐。
她尝到了嘴角渗出的血腥味,咸涩中带着一丝腐墨的气息;耳边回荡着自己粗重的喘息与牙齿摩擦的咯吱声;指尖深深抠进石壁缝隙,粗糙的砂砾嵌入指甲,带来微弱却真实的触觉锚点,让她不至于彻底坠入幻痛深渊。
她能感觉到,随着每一个字的刻下,那属于少年的微弱魂火便黯淡一分——就像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比前一次更微弱,直至几乎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剧痛骤然消失。
她猛地睁开眼,密室的黑暗并未散去,可她的左臂骨骼上,却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灼热刺痛,仿佛那铭文仍在燃烧,深入骨髓。
她伸手抚上手臂,指尖轻触皮肤,竟感到一层细密的凸起如蛛网般蔓延于皮下,那是**视觉无法捕捉、唯有触觉才能感知的骨纹**——一行细若发丝却深刻入骨的铭文:
“金莲令出,百官俯首……真正的主人,在观星阁。”
祝九鸦心头剧震。
观星阁!
那不是普通的皇家楼阁,而是帝国钦天监的核心所在,掌管天文历法,更传说……是负责镇压着某个上古邪神封印的阵眼!
难道从祝家村的灭门惨案,到这骇人听闻的活墨炼制,都只是某个更高存在棋局上的一枚弃子?
就在此时,密室石门被轻轻敲响,一道压低的女声从门缝传来:“祝姑娘!出事了!裴昭那个老东西疯了,他调动黑翎卫封锁了外城六门,说你私闯禁地、刺杀朝廷命官,海捕文书已经贴满了全城!”
是先前在乱葬岗有过一面之缘的“毒娘子”,一个游走在三教九流间的消息贩子。
祝九鸦撑着墙壁站起,牵动肋下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浸湿了破烂的衣衫。
她抹去嘴角血迹,目光穿透黑暗,嘴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他们怕的不是我杀人……是怕我揭开了盖子。”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遥远的城南方向传来沉重的铜钟轰鸣——那是靖夜司召集黑翎卫的丧音,每响一声,便意味着一场血洗即将开始。
而此刻,靖夜司议事厅内,烛火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如鬼魅般扭曲。
蜡油滴落在青铜灯盏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焦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常年刑讯留下的气息。
裴昭手持一卷明黄密旨,声音比地窟里的寒冰还要冷硬:“祝九鸦,女,来历不明,身负禁忌巫术,私闯御墨坊禁地,残害朝廷秘匠沈砚舟,罪证确凿。奉圣上密令:即刻格杀,勿论缘由!”
“左使大人!”容玄一步踏出,挡在传令的黑翎卫身前,“墨傀师沈砚舟确系罪魁,祝九鸦破案有功,就算要罚,也应依靖夜司律法,先审后斩!”
“审?”裴昭发出一声讥诮的冷笑,浑浊的眼中射出厉芒,“容玄,你忘了十年前的事了吗?那个噬骨巫以一己之力,引动北境三十万阵亡将士骸骨暴动,屠戮三城!一个能引动千骸共鸣的人,就是行走的灾祸,绝不能让她活到天亮!”
话音未落,厅外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整座靖夜司总衙的地面剧烈震颤,坚硬的青石地砖寸寸龟裂,尘土簌簌落下,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一道道森然白骨破土而出,带着湿润泥土的腥气与腐朽尸骸特有的霉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拼接——那些骨头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精准咬合,关节咔咔作响,仿佛曾属于同一具庞大躯体。
转瞬间,便化作一道环绕主殿的巨大骨墙,高逾数丈,泛着惨白幽光,宛如远古巨兽的肋骨拱卫巢穴。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异变骇住,纷纷冲出大厅。
只见祝九鸦孑然立于骨墙之巅,那身染血的黑袍在凛冽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幡舞动。
月光洒落,映照她苍白如纸的脸,左眼瞳孔中金芒流转,裂纹遍布,每一次预判闪现都如雷光跃动;右眼却漆黑如渊,吞噬一切光亮。
一金一黑,正是噬骨巫第三重觉醒后,彻底开启的预知之瞳!
她俯瞰着下方严阵以待的靖夜司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金属般的震颤:“我不逃,也不求饶。今夜,我祝九亚就在这里,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把你们捂住的嘴,一个个撬开!”
“放肆!”裴昭怒喝,“黑翎卫听令,结阵,攻破骨墙,诛杀此獠!”
“杀——!”
数百名黑翎卫齐声呐喊,刀光剑气如潮水般涌向骨墙,金属交击之声刺耳欲裂,夹杂着骨片崩裂的脆响。
祝九鸦立于墙头,不闪不避。
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无道,以怨为引,靖夜司下,百载冤魂,听我号令,活骨为凭!”
随着她话音落下,骨墙之内,无数半透明的、由残存怨念凝聚而成的骨傀嘶吼着爬起——它们没有完整的形体, лnшь残肢断臂,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幽蓝火焰,发出非人的呜咽与咆哮,悍不畏死地迎向黑翎卫的刀锋!
这些,都是历年来死在靖夜司酷刑之下,连魂魄都未得安宁的囚犯残息。
祝九鸦的左眼金光急剧闪烁,每一次预判黑翎卫的合击阵法变动,提前操纵骨傀格挡,她都会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跳动,鼻腔渗出血丝,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预知未来,代价是燃烧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就在她渐感不支时,一道璀璨如烈日的剑光冲天而起。
容玄跃上战场,长剑横扫,纯阳剑气瞬间震退了十余名黑翎卫,炽热的气浪掀飞他们的头盔,空气中甚至传来毛发焦灼的气味。
他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骨墙上的祝九鸦一眼,随即转身面向众人,声如洪钟:“所有人退下!此案另有隐情,在真相查明之前,谁也不准动她!我会亲自向陛下面陈一切!”
黑翎卫统领申屠烈眉头紧锁,看着容玄决绝的背影,最终一挥手,率部停手,却并未撤去包围。
“容玄!你敢抗旨?!”裴昭怒极,他知道再拖下去,容玄真的会把事情捅到朝堂之上。
他眼中杀机毕露,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刻满符文的斩妖刀,亲自出手,身形如电,直取祝九鸦心口!
这一刀,凝聚了他毕生修为,快得连空气都发出悲鸣,刀锋划过之处留下淡淡的残影与撕裂声。
然而,在裴昭出手的瞬间,祝九鸦的身体便提前做出了一个诡异的侧移——**预知之瞳早已看见了这一刀的所有轨迹**!
她不退反进,反手从怀中取出一物,狠狠掷向裴昭的刀锋——那竟是一个尚带着乳牙的婴儿颅骨,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
“砰!”
颅骨与刀锋相撞,应声爆裂!
一股积压了数年的、最纯粹的孩童怨念如决堤洪水,瞬间冲垮了裴昭的心神。
那怨念中夹杂着啼哭、窒息、指甲抓挠棺木的声音,还有母亲临终前最后一声呼喊——全都通过灵魂共振灌入他的脑海。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数步,耳鼻中溢出鲜血,眼中第一次闪过深入骨髓的恐惧:“这……这不是巫术……这是地狱开门……”
就是现在!
趁着全场大乱,祝九鸦纵身一跃,如一只黑色的夜枭,直冲靖夜司最高的建筑——档案塔。
她一边操控骨傀迎敌,目光却不断扫视靖夜司建筑群,最终锁定那座孤高的塔楼——父亲临终前模糊提起过的“罪证之库”。
她一脚踹开顶层大门,卷宗堆积如山,尘埃在月光下飞舞,如同亡灵的灰烬。
她以血为引,强行破开黑铁柜上的封印——唯有当噬骨巫之血滴落其上,符文才会浮现,这是沈砚舟临死前留给她的钥匙。
翻出那份十年前由御笔亲批的“清剿令”原件。
文件末尾,赫然盖着一枚精致而冷漠的金莲印玺,而签署人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玄虚。
当今国师!
她正欲将这页铁证撕下,整栋档案塔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脚下传来机括转动的“咔咔”声,墙壁缝隙中竟透出火光!
“焚典机关!”裴昭要用一场大火,将所有秘密烧成灰烬!
烈焰如巨兽之口,瞬间从四面八方吞噬而来,热浪扑面,皮肤瞬间干裂,浓烟呛入肺腑,令人窒息。
危急时刻,一道身影撞破窗户闯入,将她死死护在怀中,运起全身真气撑开一道护罩,硬生生扛住了第一波火浪的冲击。
是容玄!
火焰舔舐着护罩,发出“滋滋”的声响,卷宗在他们身边化为飞灰,纸灰如蝶舞动。
祝九鸦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呕出一口混着黑灰的血,却抬头冲他惨然一笑:“你说……我们这种人,双手都沾满了血,也能算‘正义’吗?”
容玄沉默地看着她,火光映在他眼中,跳动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片刻后,他低声道:“若这世间的正义,需要以无辜者的鲜血铺路,那我宁愿……站在你这边。”
话音落下的瞬间,祝九鸦飞快地将那页已被烧掉大半的清剿令残片,死死塞入自己胸口,任凭滚烫的纸页烙印在肌肤之上,留下焦黑的痕迹与刺鼻的糊味。
大火渐渐熄灭。
废墟之中,两道身影踉跄走出。
祝九鸦浑身是伤,后背那狰狞的乌鸦图腾上,两只眼睛仿佛彻底睁开,闪烁着不祥的妖光。
容玄肩上扛着半截断剑,眼神不再冰冷,只余一片死寂的坚定。
申屠烈率领的黑翎卫默默列阵,却无人上前拘捕,只是让开了一条通路。
远处的高台上,裴昭怔怔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猩红身影,手中紧握的密令已化为齑粉。
他喃喃自语:“乱世将至,妖星当空……可真正吃人的,到底是妖,还是这高高在上的庙堂?”
而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一双眼睛早已俯瞰全局。
远方宫阙之上,星轨错乱,一道幽光笼罩着观星阁顶。
皇宫最深处,观星阁顶。
一只戴着镶宝玉扳指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白玉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那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未曾洗净的龙涎香灰。
祝九鸦倚靠着半塌的档案塔残墙,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混合着焦木与灰烬的气息。
她低头看着胸口那片滚烫的残页,轻笑了一声,笑声混着血沫散入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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