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血腥气,似乎被连绵的春雨冲刷了数日,才终于淡去。皇城之内,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与镇渊殿的激战,只是一场不甚真实的噩梦。但对于凌霜和易玄宸而言,这场噩梦留下的痕迹,深刻地烙印在每一个需要他们去面对的角落。
他们回到了易府。
这座曾经承载了易家荣耀、阴谋与隔阂的府邸,此刻安静得有些过分。往日里穿梭不息的仆从大多散去,只剩下一些忠心耿耿的老人,默默地打扫着庭院里的落叶。空气中,没有了柳氏精心调制的熏香,也没有了易玄宸刻意维持的疏离,只剩下雨后泥土的清新,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创伤的沉寂。
“后续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多。”凌霜站在廊下,看着院中一株被剑气削去半边枝干的桃树,轻声说道。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复仇时的凛冽,也没有了初识时的戒备,只剩下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平静。
易玄宸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一件外衣,他的动作自然而温柔,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我们一步一步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的事。”他特意加重了“我们”二字,目光坚定而温暖。
凌霜侧头看他,心中那块因愧疚而凝结的冰,正一点点融化。她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府外那片广阔的天地。他们的战场,已经从寒渊和皇宫,转移到了这座城市最需要他们的地方。
第一站,是守渊人后裔们临时安置的几处院落。
那场战斗,他们牺牲了三十多位同族。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针,扎在凌霜心上。当她看到那些幸存下来的人时,心中的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他们有的断了一臂,有的脸上带着无法愈合的伤疤,更多的,是失去亲人后那种空洞而麻木的眼神。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抱着一个断了弦的古琴,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凌霜认得她,她的父亲是为了给凌霜和易玄宸争取时间,被赵珩的手下乱刀砍死的。
凌霜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她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说“你们的牺牲是值得的”这样空洞的安慰。她只是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一缕微弱而温暖的火焰,轻轻地点在小女孩怀中的古琴上。
那断裂的琴弦,在火焰的包裹下,竟奇迹般地重新连接、绷紧,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紧接着,凌霜催动古剑中那股属于守渊人的纯净力量,如涓涓细流,注入琴身。原本黯淡无光的木料,重新焕发出了温润的光泽。
“你父亲……是个英雄。”凌霜的声音很轻,“他守护的,是寒渊,也是你们未来的希望。这支琴,让他继续陪着你,好不好?”
小女孩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伸出小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叮咚的乐声,如同山涧清泉,涤荡着在场每个人心中的悲伤。她看着凌霜,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让凌霜的眼眶瞬间湿润。她明白了,她欠他们的,不是一句道歉,而是一个未来。一个让他们可以不再活在恐惧和仇恨里,可以安心弹琴、安稳度日的未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凌霜和易玄宸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了进去。易玄宸动用易家剩余的资产和他在朝中的人脉,为伤者请来最好的大夫,为逝者家属发放抚恤金,并为他们寻了安身立命的营生。而凌霜,则用她自己的方式,进行着另一种“治疗”。
她会带着食物和药品,去探望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用她那带着生命气息的火焰妖力,为他们驱散屋内的阴冷和湿气。她会教那些孩子们一些简单的防身术,告诉他们,力量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在一次次的安抚与帮助中,凌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正在发生变化。过去,她心中燃烧的是烬羽的怒火,那是被背叛、被伤害后淬炼出的毁灭之焰,每一次使用,都伴随着自我撕裂的痛苦。而现在,当她将这股力量用于治愈、用于守护时,那火焰变得温顺而纯粹,不再灼烧自己,反而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他人,也照亮了自己。
烬羽的妖性,不再是与凌霜的人性相互撕扯的狂兽,它们正在融合。烬羽的愤怒,化作了守护的决心;凌霜的善良,赋予了力量以温度。她不再是那个在复仇边缘挣扎的孤魂,也不再是那个对自己身份感到迷茫的妖魂。她就是凌霜,一个选择了守护之路的、完整的人。
处理完守渊人后裔的安置,他们来到了落霞寺。
这座古寺在之前的动乱中,被镇邪司的人纵火焚烧,大雄宝殿塌了一半,无数经卷化为灰烬。这里是凌霜最初逃离易府、找到片刻安宁的地方,也是她与母亲苏氏记忆产生交集的所在。
修复落霞寺,是凌霜自己的心愿。
她和易玄宸,带着易府的仆从和自发前来的贫民,一起投入到了重建的工作中。凌霜没有使用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她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工匠一样,搬运木料,清理瓦砾。她的力量,用在了更细微的地方。她会用火焰之力,将烧焦的梁木处理得光滑如新;她会用古剑的净化之力,将那些被邪祟气息污染的砖石重新变得洁净。
易玄宸则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设计图纸,调配人手。他看着阳光下,那个穿着粗布衣衫、额上带着薄汗、却笑容明亮的女子,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可以这样并肩,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建设。
住持方丈拄着禅杖,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欣慰的笑意。“阿弥陀佛,易施主,凌施主,老衲看你们的身影,倒像是在重建一座心城。”
凌霜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汗,对方丈合十行礼:“方丈说笑了。我们只是想为这座寺庙,也为自己,做点事。”
“心城若安,外城自宁。”方丈意味深长地说道,“凌施主,你心中的火焰,如今已是燎原的暖火,而非焚身的业火了。可喜可贺。”
凌霜一怔,随即释然一笑。是啊,连方丈都看出来了。她终于,与那个名为“烬羽”的过去,达成了和解。
落霞寺的修复工作还在继续,但凌霜和易玄宸的脚步,并未停下。他们来到了京城那片最被遗忘的角落——贫民窟。
这里是皇权光辉照不到的地方,也是赵珩和柳氏之流眼中可以随意牺牲的蝼蚁。瘟疫、饥饿、压迫,是这里生活的常态。凌霜曾经也是其中一员,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里的绝望。
他们带来的,是粮食、衣物和药品。但凌霜知道,这些只是杯水车薪。她站在一片泥泞的空地上,看着那些麻木、恐惧、又带着一丝希冀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
她缓缓抬起手,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在她掌心升起。但这火焰没有丝毫灼热之感,反而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温暖。她将手轻轻按在地上。
“以我之名,彩鸾烬羽,净化此地,驱散瘟瘴。”
火焰如水波般散开,所过之处,泥泞的土地变得干爽,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和病气被一扫而空。那些蜷缩在角落里、身患疾病的穷人,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连日来的高烧和疼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
人群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随即,他们纷纷跪倒在地,朝着凌霜的方向磕头。
“神仙!是神仙下凡了!”
“谢谢仙女!谢谢公子!”
凌霜没有接受他们的跪拜,她走上前,扶起一位抱着病孩的母亲,轻声说:“我不是神仙,我也曾和你们一样,在泥泞中挣扎。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这世上,总有人在努力,想让你们过得好一点。”
易玄宸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自豪与爱意。这就是他选择的女子,她的心,比她的力量更加璀璨。
夜幕降临,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易府。简单用过了晚饭,他们并肩坐在屋顶上,看着下方万家灯火。京城,在经历了一场浩劫后,似乎真的迎来了新生。
“感觉……很不一样。”凌霜靠在易玄宸的肩上,轻声说,“以前,我拿起剑,是为了杀死仇人。现在,我拿起剑,是为了守护他们。我的心,很满。”
“因为你找到了自己真正的道路。”易玄宸握住她的手,“从复仇者,到守护者。凌霜,你做得很好。”
凌霜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烬羽的妖力在她体内温顺地流淌,与她的血液、心跳融为一体,再无冲突。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曾经因她而死的守渊人后裔的残魂,似乎也在冥冥之中得到了安息,他们的怨念,化作了对她的祝福。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凌霜怀里的雪狸,突然弓起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惕的咕噜声。它猛地抬起头,一双碧绿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寒渊的方向,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怎么了?”凌霜被它的反应惊动,瞬间睁开眼。
易玄宸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的守渊人之力,在这一刻微微悸动,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被从极远的地方轻轻拨动了一下。
凌霜凝神感知,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气息,如同幽灵般从寒渊的方向飘来,一闪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那气息,像是魔念的余烬,又像是某种更古老、更深沉的恶意,在沉睡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昀的声音没有响起,但这股突如其来的悸动,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这完美的宁静。
凌霜和易玄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危机,似乎并未真正远去。它只是暂时蛰伏,在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苏醒的机会。而他们,必须在这短暂的和平里,变得更强,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夜风拂过,带来了远方寒渊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新的挑战,已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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