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易府的亭台楼阁之上,唯有几盏孤灯,在晚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
连日的奔波与操劳,终于让紧绷的弦有了片刻松弛。落霞寺的断壁残垣已在守渊人后裔的帮助下初步修复,贫民窟的流民也领到了过冬的粮食与棉衣,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凌霜坐在窗前,看着庭院中那棵老槐树,月光透过稀疏的叶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碎银。
她体内的烬羽妖力,此刻不再是焚烧理智的烈焰,而像一捧温顺的炉火,与她的血脉、心跳融为一体,平和而有力。复仇的执念已如冰雪消融,那份源自血脉的沉重枷锁,似乎也轻了许多。她不再是那个被仇恨驱使的孤魂,而是一个……守护者。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陌生,却又无比踏实。
身旁,易玄宸正在灯下翻阅着古籍,他是在寻找关于彻底净化寒渊魔念的方法。烛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为他清冷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察觉到凌霜的目光,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是默契,是心安。
“累了?”他轻声问。
凌霜摇摇头,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轻声说,“一切都结束了。”
“是‘皇室阴谋’结束了。”易玄宸放下书卷,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但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他的话语总是这样,沉静而笃定,像一块磐石,能稳住她所有的不安。凌霜靠在他的肩上,嗅着他身上清冽的竹香,眼皮渐渐沉重起来。这些日子,她确实太累了。
在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无尽的虚空,耳边是呼啸的寒风,比冬日最凛冽的北风还要刺骨。
……
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震。
她不在易府温暖的房间里,而是站在一片荒芜的雪原之上。天空是诡异的暗紫色,大地被厚厚的玄冰覆盖,裂缝中透出幽幽的、令人心悸的黑气。不远处,一道巨大无比的深渊横亘天地,渊口黑雾翻涌,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
这里是……寒渊?
但眼前的寒渊,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原始、狂暴。封印似乎还未完全成型,那股毁天灭地的邪祟之力,正疯狂地冲击着渊口一层薄薄的、摇摇欲坠的光幕。
而她,就站在这光幕之前。
一个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背对着她,身形纤细,却如一杆标枪,笔直地立在狂风之中。那长发在风中狂舞,衣袂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她分毫。
凌霜的心猛地一颤,那个背影,她在记忆的碎片中见过无数次。
“母亲?”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孩童般的怯懦与不确定。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眼间与凌霜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沉静与温柔。她的嘴唇没有血色,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两颗寒星,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怜爱与决绝。
是苏氏。是她的生母。
可此刻的苏氏,并非凌霜记忆中那个在深宅大院里温婉隐忍的妇人,而是一位即将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战士。
“霜儿。”苏氏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直接响彻在凌霜的魂魄深处。
凌霜一步步走向她,脚下的玄冰冰冷刺骨,可她却感觉不到。她的眼中只有母亲,那个她只来得及在襁褓中瞥见一眼,却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渴望过的母亲。
“母亲……这是哪里?你要做什么?”凌霜仰头看着她,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
苏氏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指尖却在离她脸庞一寸的地方停住了,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时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温柔的笑意所取代。
“这里是寒渊之畔,是宿命的起点,也是终点。”苏氏轻声说,“母亲要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
“封印?”凌霜瞬间明白了。她看着那狂暴的黑雾,看着母亲单薄的身影,一种巨大的悲伤攫住了她的心脏,“不!不要去!太危险了!”
她想去抓住母亲的手,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苏氏摇了摇头,目光越过凌霜,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寒渊,眼神悠远而深邃。“这是我的选择,霜儿。也是我们守渊人一族的宿命。”
“宿命?”凌霜不解,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这太不公平了!”
苏氏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凌霜的脸上,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霜儿,听着。血脉会给你力量,也会给你枷锁。但你要记住,真正决定你是谁的,不是你的血脉,而是你的选择。”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全身的力量,声音中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烙印进凌霜的灵魂里。
“若有一天,你也要面对这样的抉择,记住我的话——守渊,不是责任,是选择。”
不是责任……是选择?
凌霜怔住了,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她却忘了去擦。
“责任,是被人强加的担子,会让你沉重,会让你怨恨。而选择,是你发自内心的意愿,是为了守护你珍视的一切,那会让你变得强大,让你无所畏惧。”苏氏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被所谓的责任压垮一生。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为你所爱而战。”
随着她话音落下,渊口的黑雾猛地掀起一道巨浪,那层薄弱的光幕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碎裂。
“母亲!”凌霜惊恐地尖叫。
苏氏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一眼里,有不舍,有骄傲,有期盼,更有无尽的爱。
“活下去,霜儿……自由地……活下去。”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翻涌的黑暗之中。紧接着,一道璀璨至极的白光从寒渊内部爆发开来,将整个天地照得亮如白昼。狂暴的邪祟之力在白光中发出凄厉的嘶吼,然后被一点点地压制、净化。
凌霜看到,在那白光的核心,母亲的身体正变得透明,她的生命,她的灵魂,都在化作封印的一部分。
“不——!”
凌霜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晨曦微露。易玄宸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担忧地看着她,手中还端着一杯温水。
“做噩梦了?”他柔声问,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凌霜摇了摇头,接过水杯,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驱不散心底那股彻骨的寒意。那不是噩梦,那……是记忆。是苏氏留给她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遗产。
她的脸上,还挂着冰凉的泪痕。
她转过头,看着易玄宸。他的眼中是纯粹的关切,没有因为她是半妖而畏惧,没有因为她身负守渊血脉而算计,只是单纯地,为“凌霜”这个人而担忧。
她又想起了守渊村那些淳朴的村民,想起了落霞寺那些虔诚的后裔,想起了贫民窟那些得到帮助后眼中重燃希望的人们。
一瞬间,母亲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再次回响。
“守渊,不是责任,是选择。”
“为了守护你珍视的一切……”
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她一直以为,自己守护寒渊,是因为体内流淌的守渊人之血,是因为这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摆脱的责任。她背负着这份沉重,压抑着烬羽的妖性,在仇恨与责任的夹缝中挣扎。
可现在她明白了。
血脉只是给了她站在这里的资格,而真正让她愿意付出一切的,是她想保护眼前这个人,想保护身后那些无辜的人。她想守护的,不是那个冰冷恐怖的深渊,而是这个有他、有村民、有温暖的人间。
这不是责任,这是她的心,做出的选择。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心底涌起,温暖而坚定。那不是烬羽的妖火,也不是守渊人的神力,而是属于“凌霜”自己的力量。她不再纠结于自己是凌霜还是烬羽,因为无论是谁,选择都是一样的。
她看着易玄宸,眼中泪光未散,却绽开了一个清浅而释然的笑容。
“我明白了。”她说。
易玄宸有些不解,但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凌霜,和之前判若两人。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剑,锋利而紧绷,那么此刻的她,便是一泓清澈的湖水,平静之下,蕴藏着能映照整个天地的力量。
“明白什么了?”
凌霜摇摇头,没有立刻回答。她将水杯放在桌上,赤着脚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清晨的凉风拂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远处的天际,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驱散了最后一丝黑暗,洒满了整个京城。
她伸出手,仿佛想接住那一缕阳光。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守护寒渊,不是为了履行血脉的职责,而是为了守护这份她亲手选择的,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光明。
然而,就在她沐浴在晨光中,内心一片澄澈之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悸动,从寒渊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魔念的狂暴,也不是邪祟的嘶吼。
那更像是一种……回响。仿佛深渊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她刚刚顿悟的“选择”之力所触动,从沉睡中,微微睁开了眼睛。
凌霜的心,微微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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