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坊地下铁门的沉闷撞击声，仿佛隔着半个清河县，依旧隐隐传来。那是雷震的怒吼与铁锤的咆哮，是撕裂阴谋铁幕的序曲。县衙后堂，陆明渊端坐如岳，玄青官袍在烛光下凝着冷硬的线条。面前案上，摊开着那封染血的婚书，那半枚冰冷的虎贲兵符，还有那片微小的、带着螭尾焰纹的金箔碎片。每一件，都重若千钧，散发着血腥与阴谋的气息。
“虎贲右营副将萧远山…靖王心腹…掌控边陲重镇。”陆明渊的声音低沉，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兵符断裂的茬口，“苏挽月持半符而逃，匿身青楼。这半符，便是悬在萧远山头顶的利刃！亦是靖王掌控其生死的锁链！苏挽月之死，非为情仇，实为灭口！夺符！”
他抬起眼，深潭般的目光投向一旁凝神检视金箔碎片的沈清漪：“沈姑娘，此金箔碎片，与白骨金帖所用祭品金箔，可有关联？”
沈清漪将碎片置于特制的琉璃镜下，清冷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烛火：“质地、薄厚、光泽、乃至残留的‘沉水龙涎’与‘雪顶寒兰’冷香气息，皆与白骨金帖所嵌金箔同源。其上螭尾焰纹虽微小，但勾勒手法、火焰卷曲之态，与靖王府内造祭品标记特征吻合。此碎片，当为王府祭品金箔无疑，且…极可能来自同一批祭品，甚至同一张金箔！”
王府祭品金箔！出现在苏挽月妆匣暗格！也出现在白骨金帖之上！
这绝非巧合！这是串联王府与两起命案（苏挽月、白骨女尸）的铁证！更是靖王府参与此局的直接罪证！
陆明渊眼中寒光爆射！深潭般的眼底，风暴已然成型！就在他欲下令之际——
“大人！大人！”玲珑如同受惊的雀鸟，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小脸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素帕包裹的物件，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悸和后怕，“秦…秦瑟瑟的房里…有…有鬼！”
“鬼？”陆明渊眉峰一挑，深潭般的眼底锐光如电。
“不…不是！”玲珑连忙摇头，喘了口气，急切道，“是那铜镜！她房里那面大菱花铜镜！我刚从挽月居出来，想着再去瑟瑟房里碰碰运气…结果…结果…”
她快步走到陆明渊案前，将手中素帕包裹的物件小心放在桌上，一层层掀开素帕。里面并非什么珍宝，而是一面边缘沾着灰尘、背面朝上的巨大菱花铜镜。
“这镜子…背面…有东西！”玲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着镜背。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铜镜背面本是素面磨砂，便于手持。但此刻，在素帕掀开的瞬间，借着烛火的光线，只见那磨砂的铜质背面上，赫然用暗红近黑、早已干涸凝固的物质，歪歪扭扭地写画着几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那字迹潦草、颤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刻下，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与滔天的怨毒：
“负心者死！
画皮为证！
血债血偿！
秦瑟瑟绝笔！”
“秦瑟瑟绝笔？！”雷震倒吸一口冷气，铜铃大眼死死盯着镜背上那暗红的字迹，“她…她临死前写的？！”
“不对！”沈清漪清冷的声音瞬间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已戴上药液手套，俯身凑近镜背，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此字迹干涸日久，色泽沉暗，边缘有细微龟裂，绝非新近所留！其凝固状态，至少…在秦瑟瑟死前数日便已存在！”
死前数日？秦瑟瑟早已预知自己会死？并留下这血书控诉？！
陆明渊瞳孔骤缩！深潭般的眼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一步上前，与沈清漪并肩而立，锐利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一寸寸刮过那暗红的字迹。字迹的颤抖、笔画的断续、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之气，扑面而来！
“负心者…画皮为证…血债血偿…”陆明渊低声念着，冰冷的字眼在唇齿间碾磨，带着洞穿迷雾的森然，“好一个‘画皮为证’！这‘画皮’，非是恶鬼剥皮，而是她秦瑟瑟，要以自己的皮囊为证，控诉那‘负心者’！以命为祭，血债血偿！”
沈清漪的指尖并未停留在字迹表面。她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极其小心地刮取了一点镜背边缘、未被血字完全覆盖的暗红物质。她将刮取的少许粉末置于白瓷碟中，又滴入几滴特制的药液。
嗤…
极其微弱的反应声响起。那暗红的粉末在药液中并未完全溶解，反而析出些许极其细微的、闪烁着黯淡金光的微粒！
“果然！”沈清漪清冷的眸子寒光更盛！她将白瓷碟递到陆明渊眼前，“大人请看！此书写之物，非寻常朱砂或鲜血！其内混杂着…极其细微的金箔粉末！ 其色泽、质感，与王府祭品金箔碎片及白骨金帖所嵌金箔，如出一辙！”
金箔粉末！混于血书之中！
轰——！
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轰然落下！
秦瑟瑟！她也接触过王府祭品金箔！甚至，她就是用这混着金箔粉末的“血墨”，在临死前数日，写下了这控诉“负心者”的血书！这血书，便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墓志铭！更是投向那高高在上“负心者”的、以生命为代价的复仇檄文！
“负心者…负心者…”雷震喃喃念着，巨大的怒火和线索贯通的狂躁在他胸膛里冲撞，铜铃大眼猛地瞪向案上那封染血的婚书，看向“萧远山”那三个刺目的血字！“狗日的萧远山？！难道这畜生…他…他连秦瑟瑟也…”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拳头捏得嘎巴作响！
“未必是同一人。”陆明渊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斩钉截铁！他深潭般的眼底寒光凛冽，锐利的目光从血书移向那面巨大的菱花铜镜。镜面模糊，映出他冰冷如雕塑的侧影和摇曳的烛火。
“秦瑟瑟非苏挽月，她无兵符，更非边将侍妾。她之死，死于‘赤焰罗兰’熏香毒杀，死于那首索命的《离魂曲》！死于‘画皮娘子索命’的嘶吼！这‘负心者’…”陆明渊的指尖，缓缓拂过镜背上那颤抖的“秦瑟瑟绝笔”几个字，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冰冷嘲弄，“能让她以命相搏，写下这混着王府金箔的血书…其身份，必是能轻易操控她命运、予她希望又将其碾碎之人！且此人…与王府金箔脱不开干系！”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窗外沉沉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夜色，更刺向城北那座巍峨的府邸！
“王府乐师！”陆明渊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唯有王府乐师！方能接触王府祭品金箔！方能精通那索命的《离魂曲》！方能以音律操控人心，播散毒香！也唯有他们…这些出入风月、拨弄丝弦的‘贵人’…才最有机会，成为青楼花魁眼中…那予取予求、却最终翻脸无情的‘负心者’！”
线索，在这一刻彻底贯通！形成一条冰冷、血腥、环环相扣的链条！
靖王府！以祭品金箔为引，操控乐师！
乐师！以音律毒香为刃，戕害花魁！秦瑟瑟死于其手，苏挽月之毒恐亦有关联！
花魁！苏挽月身藏兵符秘密，秦瑟瑟掌握“负心”内情，皆成王府必须清除的隐患！
白骨金帖！以金箔为祭，以白骨为书，既是对官府的挑衅嘲弄，更是对知情者（如可能掌握内情的鸨母徐三娘）的灭口警告！
军械坊！淬火铅毒、双环套锤徽记、被焚毁的账目…则是另一条深潜的暗线，与王府、边军将领萧远山的兵符流失、三十万两不明银钱紧密勾连！
“好一个靖王！好一个萧将军！好一曲‘离魂’魔音！”陆明渊猛地一掌拍在铜镜之上！巨大的力道震得镜面嗡嗡作响，烛火疯狂摇曳！“以青楼为棋盘，以美人为棋子，以奇毒为刀兵！剥皮拆骨，融肌裂血！白骨为帖，金箔为祭！所为者何？！”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龙吟，带着足以撕裂金石的恐怖力量与滔天的怒火！
“夺兵符！控边将！敛巨财！掩逆谋！”
十二个字，如同十二道惊雷，狠狠劈在死寂的后堂之上！震得雷震和玲珑心神剧颤！连沈清漪清冷的眸子里，也掠过前所未有的凝重！
陆明渊紧握着那冰冷的菱花铜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镜背上，“负心者死！画皮为证！”八个暗红的大字，在烛火下如同流淌的鲜血，映照着他深潭般眼底冻结万物的森然杀意。
“画皮为证？”陆明渊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指尖拂过那混着金箔的血字，声音低沉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与洞穿一切的冰冷：
“好！本官便以这满城风雨为幕，以这累累白骨为台！倒要看看，尔等这层画皮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副…祸国殃民的狰狞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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