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院的老钟敲到第十二下时,雾气渐渐散去。那两道模糊的身影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和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油墨味。
许一捏着那张画在道歉函背面的分镜,指尖有些发凉。钟夏站在她身旁,病号服的口袋里露出她刚塞进去的画纸一角。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墙上那张人体肌肉解剖图——图上年轻父亲的眉眼,和他自己有七分相像。
李鹿蹲在地上,翻看着那本旧相册。她的手停在最后一页,那张钟夏父亲抱着纸箱离开的照片上。你爸离开那天,她轻声说,下着很大的雨。我记得,因为许一那天在画室哭了一下午,把整瓶蓝墨水都打翻了。
许一忽然想起那个下午。雨水敲打着画室的窗玻璃,她十六岁,刚刚得知家里的印刷社倒闭。她不知道的是,隔着一座城,另一个少年正看着父亲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
你父亲走后,许一转向钟夏,声音很轻,你经常旷课。有一次,我在后山的废弃印刷厂找到你,你坐在一堆废纸上,在画什么。
钟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在画你。他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皮面已经斑驳的笔记本,翻开某一页。纸上是用铅笔淡淡勾勒的侧影——一个女孩坐在画室窗前,阳光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右下角标注着日期,正是他家搬走前一周。
许一接过笔记本,手指微微颤抖。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天她其实是故意去印刷厂找他的。她听说他要去城里参加什么特殊体检,担心他再也不回来。
我以为你讨厌我。她摩挲着纸页上自己的轮廓,因为我家害得你父亲失业。
钟夏苦笑了一下。正相反。他指着画中她手边的速写本,你看你在画什么。
许一凑近细看,才发现当年的自己正在画的,是篮球场上一个模糊的身影。画得不太好,但球衣号码清晰可见——是钟夏的号码。
陈砚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们。他手中的档案袋已经打开,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请假条:「因儿子心跳异常,需陪同至市医院检查。请假人:钟明」。
请假条的背面,有一行小字,是钟夏父亲的字迹:「希望这次检查能证明,他的心只是为某个姑娘跳得太快」。
许一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她看向窗外,雾气已经完全散去,阳光照在卫生院荒废的院子里,那里长满了野菊。她想起钟夏说过,野菊要混着溪塘村的红土才能活得好。
你父亲,她轻声问,后来为什么没再回来?
钟夏沉默了很久。他去了另一家印刷厂打工,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他说,要攒钱买回老屋,因为...他停顿了一下,因为有个姑娘答应过,要在那里开一家漫画公司。
李鹿忽然从相册里抽出一张夹在其中的纸。那是一张粗糙的手绘地图,标注着老屋的位置,旁边画着个小招牌:「夏一漫画社」。日期是十年前,钟夏父亲离开溪塘村的前一晚。
许一想起父亲临终前,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一一,如果有一天钟家那小子回来,你别怪他。有些事,不是我们这代人能说得清的。
现在她终于明白,父亲话里的深意。
钟夏走到窗前,阳光照在他侧脸上。许一忽然发现,他眼角有了细纹,不再是当年篮球场上那个少年。可当他转过头来看她时,眼神里的东西一点没变。
那份模特合同,他轻声说,你还愿意签吗?
许一没有回答。她拿起针管笔,走到墙前那张人体肌肉解剖图旁,在空白处画了起来。她画的是现在的钟夏,穿着洗白的快递制服,眼角有细纹,但笑容温和。在他心口的位置,她仔细画上那道疤痕,然后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
此处心跳,误差率0%。终身保修。
当她放下笔时,发现钟夏的眼眶红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拿着笔的那只手。他的手心很暖,有常年握摩托车把手留下的茧。
卫生院的老钟又敲响了,这次不知是谁上的发条。钟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是跨越了十年的回音。
许一想,有些误差,或许本来就是爱情最好的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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