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福乘坐的邮轮消失在海平线上的第三天,一列与他来时乘坐的豪华专列截然不同的火车,从悉尼中央车站的货运场站,悄然驶出。这列火车没有舒适的包厢和餐车,只有三十节被漆成深灰色的、闷罐式的货运车厢,以及车尾处一节加挂的、供押运人员和车组人员休息的简陋守车。它的目的地,是大陆的另一端——珀斯。
车厢里,装载的不是旅客,而是这个国家新兴工业体系的第一批血液。有五节车厢,装满了纽卡斯尔钢铁厂生产的,标准规格的铁轨和枕木,它们将被用于西澳地区支线铁路的建设。有十节车厢,装着为卡尔古利金矿特制的大型矿石破碎机零件,每一件都用厚重的油布包裹,并用粗大的铁链,牢牢地固定在车厢底板上。剩下的车厢,则装满了来自悉尼周边工厂的各种工业品——水泥、炸药、锅炉管道,还有几千双配发给矿工的,崭新的牛皮工靴。
这趟货运列车的首任车长,名叫肖恩·奥康纳。一个四十多岁的爱尔兰裔男人,有着一双被风沙磨砺得微微眯起的眼睛,和一双因为常年操作蒸汽机车手柄而长满厚茧的大手。他曾是东段铁路的一名火车司机,因为技术精湛、经验丰富,被挑选出来,负责这条新生动脉的货运首航。
火车启动时,没有欢呼,没有仪式。只有站台上调度员挥舞的绿色旗帜,和机车锅炉里,那一声沉闷而有力的,预示着漫长旅途开始的轰鸣。
奥康纳坐在颠簸的火车里,并没有太多首航的兴奋。他更关心的,是那些实际的问题。他摊开一张巨大的,由铁路勘探队绘制的线路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出了沿途每一个加水站、加煤点和会让站的位置。
“从帕克斯到布罗肯希尔,三百英里,地势平坦,但要穿越无人区,必须保证备用储水罐是满的。”他对身边的副手,一个刚从技工学校毕业的年轻人,低声嘱咐着,“过了布罗肯希尔,进入南澳地界,风沙会变大。通知机车组,必须随时检查锅炉的进气口,不能让沙子进去。”
年轻的副手,一边听,一边紧张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熟悉的蓝山山麓,心中充满了对这趟横穿大陆之旅的,一种混杂着激动和畏惧的想象。
旅途是单调而枯燥的。窗外的景色,从翠绿的丘陵,逐渐变成了赭红色的平原,最后,则是一望无际的,只有稀疏的盐碱灌木的荒漠。唯一的点缀,是偶尔能看到的,与铁路线平行而立的,那条由特斯拉主持架设的,细细的电报线。它是这条钢铁巨蟒的神经。奥康纳每隔六个小时,就要通过守车里的电报机,向东西两端的调度中心,报告列车的位置和状态。
第四天,当列车行驶在纳拉伯平原的中心地带时,他们遇到了第一次真正的考验。一场沙尘暴,毫无征兆地来临。黄沙遮天蔽日,能见度不足十米。奥康纳立刻命令列车,减速到最慢的爬行状态。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受到,车轮在铁轨上,因为积沙而发出的,那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样下去不行,”奥康纳通过车内的传话管,对前面的司机喊道,“找一个避风的岩壁,我们必须停下来,清理铁轨!”
列车在一个巨大的岩石凸起旁,缓缓停下。奥康纳和十几名随车的铁路工人,跳下车,用铁锹和高压蒸汽软管,清理着被黄沙掩埋的铁轨。风沙像细小的刀子,刮在他们的脸上,生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不是风声。是一种更低沉,更有节奏的,由远及近的轰鸣声。
奥康纳警觉地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风沙的深处。
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黄沙中,缓缓地浮现。那是另一列火车。一列从西向东,开过来的,同样满载着货物的列车。
两列火车,在这片世界的尽头,不期而遇。
西行列车的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对着奥康纳,挥了挥手。那是一个同样被晒得黝黑的,西澳当地的司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在恶劣环境中,才能磨砺出的,混合着坚毅和乐观的笑容。
奥康纳也挥手回应。
他们没有交谈。但那一刻,所有在场的工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无声的理解和认同。他们不再是来自悉尼或者珀斯的工人。他们是这条铁路的守护者。
简单的清理之后,两列火车,在会让站上,缓缓地交错而过。汽笛声,在空旷的平原上,互相致意。
第七天,当奥康纳的列车,终于浑身披满尘土地,驶入位于卡尔古利东部的,新建的货运终点站时,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矿山经理和工程师们,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
他们冲上前,抚摸着那些从车厢里吊装下来的,冰冷的,巨大的机械零件,就像是在抚摸失散多年的亲人。他们知道,这些来自大陆另一端的钢铁,将彻底改变这座金矿,乃至整个西澳大利亚的命运。
奥康纳没有参与他们的庆祝。他只是疲惫地,靠在自己的列车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香烟,点上了一根。他看着那些正在被卸下的货物,看着远处那座因为这条铁路而即将变得无比繁忙的矿山,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淡淡的微笑。
他知道,他和他驾驶的这列火车,正在做的,不仅仅是运输货物。他们是在为这个被分割的大陆,输送着一种全新的,循环不息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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