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古利的夏天,阳光像是有毒的。空气干燥得能摩擦出火星,红色的沙土被热风卷起,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眼睛、鼻孔和肺里。在这片不毛之地上,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挣扎。但一种比生命本身更顽强的欲望——对黄金的欲望,却让这里,在短短两年内,从一个只有少数疯子才会光顾的勘探点,变成了一座拥有超过三万人口的,喧嚣而混乱的城市。
城市的中心,不是教堂,也不是市政厅,而是皇家矿业公司那座被铁丝网和探照灯严密守护的,巨大的矿厂。从黎明到黄昏,厂区里永远回荡着矿石破碎机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从竖井深处传来的,沉闷的爆炸声。
铁路的开通,彻底释放了这座金矿的潜能。大型的蒸汽挖掘设备和水泵,被源源不断地运来,让矿井的开采深度,突破了一千英尺。从地下挖出的,富含金砂的石英岩,堆积如山。它们被送入选矿厂,经过破碎、研磨,然后浸入巨大的氰化物池中。黄金,就在这剧毒的液体里,被一点一点地,溶解、分离、提纯出来。
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是黄金运输日。一列由重兵押运的装甲列车,会载着上一个月提炼出的,被铸成标准金砖的黄金,沿着新开通的铁路,运往珀斯,再从那里,通过戒备森严的海路,送往悉尼,最终进入皇家银行那座深藏于地下的金库。
黄金,就是整个联邦所有宏大建设计划的,最坚实的经济基础。
然而,在这片繁荣的表象之下,是如同西部片一样,粗粝而危险的现实。
三万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淘金客、工人和投机者,挤在这座用铁皮和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城市里。他们白天在矿井下,与死神搏斗。晚上,则将荷尔蒙和赚来的血汗钱,挥洒在镇上那几十家简陋的酒馆、赌场和妓院里。斗殴、酗酒、甚至凶杀,是这里的家常便饭。
联邦政府派来的,第一任卡尔古利市的市长兼警察局长,是一个名叫亚瑟·柯南·道尔的,苏格兰裔的前任警探。他身材高大,下巴方正,眼神锐利,有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亚瑟王子在任命他时,半开玩笑地对他说:“道尔先生,我把澳大利亚最混乱的地方,交给你了。我希望,你能用福尔摩斯式的智慧,而不是华生式的拳头,来治理它。”
道尔来到卡尔古利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抓捕那些横行霸道的恶棍。他先在镇子的中心,竖起了一根巨大的旗杆,每天清晨,亲手将联邦的米字旗,升到顶端。然后,他在镇子的唯一一口淡水井旁,设立了一个警察哨所,规定任何人,每天只能凭身份证明,领取定量的生活用水。
水,在这里,比黄金更珍贵。控制了水,就等于控制了这座城市的命脉。
紧接着,他颁布了严格的禁枪令。任何人在公共场合携带枪支,都将被立刻逮捕,并驱逐出卡尔古利。为了执行这项法令,他从邓特伦军校的毕业生中,挑选了二十名最精干的年轻人,组成了他的警察队伍。这些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年轻人,与镇上那些乌合之众的恶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他也遇到了反抗。
一个在当地势力最大的,名叫黑杰克的赌场老板,公然无视禁枪令。他带着他手下的十几个打手,腰里插着左轮手枪,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镇上最大的酒馆。
道尔得到消息后,没有带一兵一卒,只身一人,走进了酒馆。
酒馆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警察局长身上。
“先生,”道尔走到黑杰克的面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数到三。请把你和你的人,腰上的铁家伙,都放到桌子上来。否则,你们将因为妨碍公务和非法持械,被当场逮捕。”
黑杰克发出一阵狂妄的大笑。他身后的打手们,也都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就凭你?”黑杰克轻蔑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道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不是枪。是一个银色的,老式的怀表。他按开表盖,看着里面的指针。
“一。”他平静地数道。
酒馆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
“二。”
黑杰克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从道尔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那是一种冰冷的,如同外科医生解剖尸体般的,绝对的冷静。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认真的。他真的会,也真的敢,在这里与他们发生火并。
就在道尔即将数出“三”的时候,酒馆的门,被“砰”的一声,踹开了。二十名身着深绿色制服的联邦警察,手持最新式的李·恩菲尔德步枪,呈战斗队形,冲了进来。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黑洞洞的枪口,在瞬间,就锁定了酒馆里的每一个目标。
黑杰克和他手下那些只会打顺风架的恶棍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们手中的左轮手枪,在这些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面前,简直就是儿童的玩具。
最终,黑杰克第一个,将自己的手枪,扔到了桌子上。
从那天起,卡尔古利的秩序,被真正地建立了起来。道尔用一种混合了法律、智慧和绝对暴力的方式,为这座黄金之城,套上了一个理性的枷锁。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要将这座欲望之都,改造成一个真正文明的城市,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已经在最坚硬的土地上,打下了第一根,名为秩序的桩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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